再加上外头不断接近的坦克般的轰隆之声,东堂皇宫几百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如此力量加成,三次之后,一声尖锐裂响,第一层网破了。
而那些士兵也不敢再上前。
毕竟活活被当做人肉锤子这滋味实在不敢想。
但对于文臻来说,文蛋蛋出手,那人就已经死了,她出手没有顾忌。
第一层网破,冲上几阶,便是第二层网,此时上头震动声更大,连带那铁网都在晃动不休。
底下士兵们硬着头皮往上冲,头顶有弩箭射下来。
林擎和文臻这回要一边躲弩箭一边轰网,难度增加,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时地面上头,一片狼奔豕突,巨大的马车横冲直撞,不走寻常路,直接撞破了军营的墙壁,撕开军营而过,两翼的铁狼牙棒伸伸缩缩,一路如同绞肉机般绞杀而去,很多时候根本看不见那车的影子,只能看见人体只要被那两侧的长棍给绞住,那就是一阵血雨翻飞,这一大清早,旗手卫虽然因为天牢有重犯轮班休息,保持了警惕,但黎明本就是最疲乏的时候,巡夜一夜的人最困,睡觉休息的人睡最沉。这马车压路机一般一路压过去,瞬间便将旗手卫大营搅个人仰马翻。
惊叫的,大喊的,慌忙整束的,四处逃命的,追着烟尘瞎跑的……等到旗手卫三三两两的人追出去,烟尘里那马车已经轰然一声,又撞破了一层围墙。
巨响声里有人面色煞白地狂呼:“不好!那里是天牢!有人要劫狱!”
此时天牢台阶上一声巨响,林擎再次破了二层网,随即一口血喷在台阶上。
他毕竟是中毒受伤之身,这般大动真力,十分伤身。
文臻去扶他,却不防一支迟的弩箭刁钻飙至,直射她的后心!
林擎一眼看见,只来得及伸臂一挡!
铿然一声,火星四溅,弩箭射入锁链缝隙,有鲜血流下来。
文臻转头看他,林擎摇头示意无事,拉着文臻便走。
文臻随他蹿过那个破洞,还不忘记回身捡了几根弩箭。
再往上几个台阶,又是一层网,林擎还要出手,文臻忽然蹲下来,将那几根弩箭扎在一起,对着地面努努嘴。
林擎看一眼青石地面,目光一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赞赏地点点头,俯身一锁链砸在了台阶上。
这里的地面,为了方便铁网下落时候扎根,没有铺铁板,是石头的。而石头比特殊材料的铁网脆多了,这一砸下去,便是一条大裂缝,文臻蹲下身,用那捆同样质地坚实的弩箭,将石头撬了起来。
连撬几块,台阶便不存在了,出现了一个洞,文臻轻巧地钻了过去。一边笑道:“大将军可钻洞乎?”
林擎笑道:“大将军还会打洞呢!”将洞擦擦擦又挖大了一点,钻了过去,一边钻一边对后头不敢上来的士兵道,“此刻英姿足以流芳百世,请诸君为我铭记。”
底下士兵目瞪口呆,看着传奇一般的神将和同样传奇的女刺史,当众挖洞钻洞,谈笑风生,只觉得人生魔幻,莫过于此。
魔幻完了,忽又心生感慨,又觉得此刻这挖洞钻洞形象,真是足可称为英姿,所谓智慧勇武,莫过于此,别说铭记,只恨自己不会作画,大字不识,不然真愿意为这两位立个传。
有了这感慨,慑于这智慧武力,底下士兵干脆也不积极了,反正司空群也生死不知,无人监督,众人一边狂呼乱叫,一边看那两人如何继续。破网已经不成问题,但是上头还有军营数千人,又要怎么过?
但其实破网已经很成问题,林擎钻过第三道网的时候,悄然抹去了唇边一缕鲜血。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来,文臻一边要闪避弩箭,和旁边墙壁里神出鬼没的勾索,一边还要照顾着他,好一会儿没找到功夫砸地面。
现在只剩两张网,一张在自己面前,一张在最上面入口。
地面震动剧烈,马车已经很近了。
林擎忽然道:“你别管我,你负责砸地面就成!马车不能下来,这一层网必须自己破。时间快不够了。”
马车一旦停留,就会陷入包围,所以两人必须在马车到达的瞬间就上车。
文臻抬手为他劈掉一根墙壁里穿出来的长矛,顺手用长矛将弩箭拨飞,笑道:“咱们就不要玩这种你快走别管我的狗血戏码了好吗!”
林擎忍不住笑,又道:“你别……”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上头惊叫声起,原本堵在门口的士兵纷纷走避,随即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却并不是晕去。
马车到了。
戛然裂响,马车到的第一瞬间,便将那层拦门铁网给撕裂了!
随即文臻道:“各自闪开!”
林擎立即就地一滚,滚到了台阶边缘。
就听上方轧轧连响,马车里的机关启动,呼啸声起,旋转着砸出无数重锤,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不断在黑暗中响起,砰砰声里晶光闪动碎片飞溅,那是铁网上的匕尖刺被砸碎,强大的旋转拉扯之力生生将铁网拉得一次次变形,又一声戛然裂响,最后一张铁网在疯狂攻击下终于破裂!
文臻和林擎越过铁网,三两步奔上台阶,马车两边各伸出一只手,将两人拽入车厢。
砰然一声,马车门关上,后头步声急响,有人大呼:“那马车笨重,转身定慢,等马车转身,飞蝗箭火石伺候——”
他话音未落,那马车已经再次奔腾而起,竟然没有转身。
前头的锁链再次解开,几匹训练有素的马被放开后并没有离开马车,伴着马车狂驰回马车后部,其间不断有人试图射马,但这马的甲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银光闪闪,棱刺起伏,不仅能够防箭,那些棱起和银光还视觉干扰作用,再加上马速惊人,人们一来看不清,二来追不上,生生看着那马几个起落便顺着惯性后退的车身到后最后的车厢,然后几条链锁抛出,再次将马套在了车上,车尾换车头,居然就这么转过头了!
而在回奔的过程中,原本的后车厢外壳剥落,居然也露出了巨大的螺旋状的尖端!
这马车一前一后,两个车头!
根本不需要掉头!
这设计简直令人惊叹,设计者竟然连马车太重不易转身都考虑到了!
林擎在车厢里都无法站稳,东倒西歪地抓住扶手,犹自兴奋大喊:“这车霸道!谁做的!”
于马车隆隆前行巨响和外头弓箭不断射击的夺夺声响里,文臻也大喊:“燕绥的设计!我也有添构想!燕绥工字队的技术传授!我麾下招揽的秘密工匠!燕绥暗卫弄来的腾云豹和训练方法,在湖州三年的配合打造!”
林擎:“贵不贵!我倾尽家产来一辆!”
文臻:“免费送你高配版!就是要等货!”
林擎:“兄弟,义气!”扑到一排机关面前,“都是些什么小可爱!”
文臻就差没趴在他耳边喊:“你面前这个,蛊毒喷射口!旁边那个,连弩!右边那个,毒液!下面那个……小心别碰歪了!那里头是一罐子马蜂!”
林擎:“……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文臻:“林帅别手舞足蹈!千万别碰到你上头那个,那里面是天花病人穿过的衣裳碎片!”
林擎:“……”
“文臻,我错了!”
“啊?”
“犬子焉可配虎媳!”林擎大喊,“我要晚生二十年,我要没遇见侧侧,我也是你裙下拜臣!”
话是半玩笑,眼神却真。
今日从见文臻时起,便被她一波波震撼难言,但直到此刻登上这车,才真正明白这女子何等气魄见识,又是何等诡谲阴险。
然而却又心田良善,风骨铮铮。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将这许多几乎完全相反的特质融于一身。
林擎站立不稳,心潮也翻涌得似要冲卷全身,只觉得多年来掩藏于潇洒表象下的郁结苦痛,都在今日这一闯一冲中散了开去。
胸臆全舒,笑得畅快!
文臻也在大笑:“承蒙林帅抬爱!我要早生二十年,我要没遇见燕绥,我也少不得和秦小姐争一争!”
两人都大笑,并无暧昧,也非调笑,却都明白,这一刻便是知己。
……
香宫里,正在跪香的德妃,忽然感受到了那股微微的震动。
她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有点惊喜地笑起来。
“儿媳妇就是厉害啊……”
她起身,走到门边,香宫这里,看不见那震撼动静,也看不见滚滚烟尘,更看不见和自己擦身而过,正逐渐远去的爱人。
她忽然仰头,看向香宫的高大的檐角,道:“找个梯子来!”
能干的菊牙很快就找了梯子来。德妃不让她跟随,自己拿了个手绢,便往屋顶上爬。
菊牙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阻拦,只得死死扶住梯子,听德妃在上头小心地爬着,不时踢落碎瓦。
太后在慈仁宫,香宫里麻木的宫女无人理会,反正这宫里疯的人天天都有。
德妃一直爬到西侧檐角,看了看方位,将那檐角垂着的铜铃擦得雪亮,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硕大的水晶挂了上去。
初升的日光射在金黄的铜铃和水晶上,光芒四射。
德妃坐在檐角上,双手抱膝,看着远方滚滚的烟尘。
……
马车里,林擎忽然回。
文臻看向他,林擎笑道:“之前想着,天牢里能不能看见德胜宫檐角的金铃,当然是看不见的,现在自然也看不见……”
他忽然顿住语声。
文臻也透过瞭望口看见了。
远处,隐约一处,正在反射着七彩灿亮的光芒,光芒旁边,隐约有个小小的黑点……不,不是黑点,是人影。
文臻看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悟,轻轻地道:“那是香宫……德妃娘娘这几日正住在香宫。”
她之前没和林擎说起德妃在香宫的事,怕他担心,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这番用心良苦,怎能错过。
林擎目光一亮,抬手对着那一闪一闪的光芒,招了招手,温柔地道:“侧侧,我走了。”
文臻猛地闭了闭眼。
……
香宫屋顶上,林擎招手那一刻,德妃心有灵犀般地忽然也抬了抬手,道:“去吧。一路平安。”
屋顶上寒风呼啸,她坐在冰冷的琉璃瓦屋脊上,长飘起,唇角带笑。
菊牙站在屋顶下,仰望着她,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