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来来去去很多人经过了,为什么别人没有触动?
“机关大师会根据每个人的习惯特性制作只针对某个人的机关。”燕绥道,“你个子不高,平常走路比较小心,提脚低。这门槛的机关应该是在关押闻家人之后易铭命人装上的,所以闻家人还没机会过这门槛,而她的士兵自然不会触及,而我们的斩队员,一般人会抬高脚跨过,足够高的人会自然跨过。唯独你,一来因为个子,二来因为习惯,三来因为心急,是唯一一个会蹭到门槛,引机关的人。”
文臻搓搓胳膊,觉得易铭也太可怕。
人都跑了,还能留下机关坑她!
关键是她也没和她见过几面,居然就注意到了她的习惯和走路方式,专门设计了针对她的机关!
她进祠堂,闻试勺等人见了她,一脸惭愧,文臻却无心和他们罗唣,此时才知道老祖宗竟然先回了镇上,又赶回镇上,才知道老祖宗竟然煽动了蒙田的老百姓,把易家的士兵给赶跑了。
这一手俨然是她在天京煽动民心的翻版,文臻听着倒是欢喜,听说老祖宗已经回了大宅,赶紧便进了大宅。
林擎不肯去,亲自看守西番公主。燕绥跟在她后面,低声吩咐了中文几句,中文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匆匆回来,背了个包袱。
老祖宗还住在默园,文臻一路过去的时候,灰头土脸刚回来的闻家人见了她,有人面露尴尬,有人殷勤攀谈,有人悄然走避,有人遥遥偷窥,文臻想起当年初进闻家时的情形,百感交集。
走过祠堂时,她和燕绥道:“当初小檀和离回家,就被关在这里……”
走过一间小院时,她放慢了脚步,道:“莫晓原先住在这里……”
走到默园里最外面那个院子,她道:“我的院子。”
那院子一直没人住,也没人打扫,露出破败之相,引路的人颇为尴尬,陪着的闻试勺也颇为尴尬。
燕绥道:“无妨,又不是你真正的娘家。改日陪你回三水镇。”
闻试勺脸色更难看了。
文臻却道:“改日去大燕南齐大荒哎!”
燕绥:“……”
能不能忘了这一茬?
进了闻至味的院子,文臻还在叨叨:“……当年老祖宗是爬墙过我院子来的……”
忽听有人喝道:“不孝丫头,什么光彩事儿到处说!”
文臻便笑了:“哎老祖宗,不是外人哎。”
闻至味咳嗽着由闻近檀扶出来,颤巍巍要给燕绥见礼,燕绥连忙上前一步扶了,文臻就没见过他神情这么慈祥过,也没见过他把腰弯到这种程度过。
“老祖宗,万万不可,燕绥给您见礼了。”
“这不成,礼不可废。”闻至味躬着腰,坚持。
燕绥端着他胳膊,不肯。
两个男人头顶头,大眼瞪小眼。
冷风嗖嗖地过。
文臻转了转眼珠,品过味儿来了。
啊哈哈哈喜大普奔,燕绥想叙家礼,老祖宗不认咧!
果然下一刻,老头子就开始埋怨文臻了:“丫头,殿下何等尊贵,你怎么能把他带来见我呢?该让至正厅,唤我前去参见啊。”
文臻嘿嘿笑,频频点头。
燕绥端着死倔的老头子胳膊,看一眼老头眯缝的眼睛,心想这是被闻璎珞老太太迷魂汤灌多了?
他手一抬,老头子熊似的身躯就被架起,燕绥一直把他端到了榻上,手一按,老头身不由己地坐下来,听得殿下温声道:“今日不叙国礼,只叙家礼。论家礼,我该是您的曾孙婿。”说着手一挥,中文恭恭敬敬奉上包袱。
“路途匆忙,聊备薄礼。老祖宗笑纳。”燕绥想了想,觉得虽然仓促无法备办聘礼,但机会难得不可放过,这几样东西也颇珍贵,未必就拿不出手,便又道,“也算是聘……”
闻至味头也不抬,手一挡,截断他的话,“哎,这叫什么话,哪有殿下给草民送礼的道理?哎呀呀折煞草民了!”
文臻忍俊不禁,才不要看老狐狸斗恶龙,起身道:“老祖宗,我给您做小笼汤包去。”
闻至味道:“做一笼尝尝便行,多了吃不了咯。”
文臻想起他数年前风卷残云的胃口,心中一酸,急忙应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燕绥和闻至味,两人对望一眼,闻至味便卸了方才的装模作样,拍拍榻边,道:“小子,坐。”
燕绥一笑,也便坐了。
闻至味上下打量他:“小子,我瞧你龙章凤姿,有问鼎天下之相,敢问我那曾孙女,有母仪天下之命否?”
燕绥挑眉:“您这眼神不怎么样,这皇帝位,谁爱坐谁坐,我不坐。所以小臻不会母仪天下,也不用操心三宫六院,她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妻,母仪随便儿,宠冠燕绥家。”
这话倒把闻至味想继续问的话全部堵了,闻至味浑浊老眼仔细瞅了他半晌,终于摇摇头,叹道:“小臻算是有福。”
燕绥毫不谦虚:“自然。”
顿了顿又接道:“我更有福。”
闻至味这才喜笑颜开。点了点头道:“闻家很快就要分家了。”
燕绥一怔,随即明白了老家伙的意思。是打算无论文臻以后怎样,都不会让闻家成为她的拖累,也是让她在遇上闻家的事情时,可以分别处理,不必再顾忌谁了。
这是情分。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听英文说了,闻家四房被西番公主买动,参与了这起全家绑架事件,而无独有偶,还在天京的闻家四房另外几人,也就是闻近纯的父母兄长弟弟那几人,则在最近回了蒙田,刚进了县衙不久,看那样子,似乎也是想来一场堵路要挟事件,只是被自己房里人和西川抢先了一步。
结果蒙田镇上这一场百姓暴动,直接惊吓到了当地县衙和驻军,生怕自己也步了西川军的后尘,当即拒绝了四房的煽动,无形了消弭了闻家另一场祸事和文臻的第二场麻烦。
这一回估计是闻近纯的打算,想为难文臻在新帝那里卖个好儿,她如果绑架闻家人拦截文臻,那就不会像西番公主一样想借兵联合夺权,估计得逼她自杀了。
老祖宗活不久了,他去后,闻试勺耳根子软能力薄弱,四房有闻近纯迟早抢权,闻家乌烟瘴气,迟早会被裹挟成和文臻捣乱的力量。
但又绝不是文臻的对手,到那时闻家会面临什么?而那时,文臻又何尝不为难?
所以闻至味这一手可谓睿智,也足见心田。事关文臻,燕绥不能不承情。
因此他也难得承诺道:“只要不试图伤及我等性命,日后总有闻家一份安宁。”
闻至味垂下眼,微微吁出一口气,似乎将那满心的积郁和忧伤都吁了出去。
燕绥凝视着他,想着这老御厨,家族靠着他的荣光赫赫多年,却在多年前便夺权将他软禁,但又无能支撑起这家族的未来,最后还是要靠他以垂老之身最后筹谋这一回,虽然这般的筹谋他不敢苟同——如此子孙,还理会做甚?但想起另一个父亲的筹谋,却又觉得,虽然闻至味亏待了他自己,但身为闻家子孙,还是幸运的。
闻至味去了心事,很快便放下了,嘿嘿一笑,自己伸手拿了那几个盒子,一一打开,眉开眼笑地看了,命人赶紧收起。燕绥满意微笑道:“如此,您老人家算是应了婚事了?”
闻至味掏耳朵:“啊?什么?我只是收了你的见面礼啊。小臻的事儿,你得璎珞同意,璎珞同意了,也得小臻自己点头,你不会真以为我们闻家能做她的主吧?”
燕绥:“……”
不,您可真像文臻的亲老祖宗!
……
厨房里,文臻一边蒸包子,一边看了闻近檀递给她的老祖宗的信。
当时怕后头遇不上,留了信,如今倒还有见一面的幸运。文臻打开信,却只看见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厨房,厨房里热气袅袅,热火朝天忙碌状,看那厨房设置安排,俨然是宫中小厨房。
宫中小厨房的格局都差不多,这该是哪间厨房?
文臻想到当年闻至味年纪未到自请出宫,难道是在宫中小厨房里现了什么,自己觉得不安心,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匆匆走了?也因此他觉得宫中复杂,一直不愿意闻家送人入宫?
文臻想了想,觉得这事说简单应该也简单,差不多和那个现在藏身地下谁也挖不出来的老鼹鼠有关系。
她将图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烧了。
做好了汤包,还是多做了几笼,命人送过去,自己和闻近檀去了君莫晓当初的小院,将她留下的东西收拾了,命人送回她老家给齐云深。
闻近檀趴在君莫晓的床上哭了一场,文臻看见中文默默地在莫晓窗下折了一支梅花,装进了荷包里。
文臻立在窗前,透过半开的小院门,看见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偷偷窥视,再在遇上她投过来的目光时,露出谄媚又尴尬的笑容。
她只在心中深深叹息。
讨厌的已忘却,憎恨的随风去,在乎的没留住,喜欢的终不久。
这时光太长,终将所有人都淘换了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