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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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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不到眸光扫过他颈侧,那里曾经短暂地出现过天谴的印记,此时印记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微微泛红的淡痕。

他拇指拨过闻时的下颔,偏头吻着那里。

闻时眼睫轻动,喉结滑了一下。

……

因为药浴泡开了筋骨的关系,闻时极容易出汗。

榻上本来就有湿痕,沾着药汁的苦香,后来混杂的就多了,潮意漫开了一片。

明明那么倔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却是柔软的。

是极冷和极热的交融。

某一刻他不知怎么胡乱想起后世人常说,顶级傀师的手指修长分明,每一根骨节都生得笔直好看,缠上傀线更显得筋骨匀齐,一动一静都是赏心悦目。

明明很寻常的东西,这时却成了浑话。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尘不到的手指了。

这个念头闪晃过去的时候,他颈上红了一大片,背手要去抓那人的手腕。却只勾到了散落满榻的傀线。

下一秒,他额头更深地抵进枕间,膝盖在榻上磨了一下。

……

灯烛昏黄的光亮在这一隅晕染开,照得他膝上、身前到处是一层薄薄的血色。

他跪坐着,傀线一半还在他手指上,一半已经不知道缠在了哪。他听见那人低声说:“叫人。”

他抵着对方的肩,紧抿着唇根本说不出来话。

过了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睛,眸光散乱地哑声说:“尘不到。”

他叫了很多次对方的名字,起初是叫“尘不到”,总是不得好过,便改叫了“谢问”。

再后来就乱了,不论怎么逗都不再开口。

……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闻时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闭眼的时候,伸手摸索了一下,攥住了对方的手指。就像在借着这一夜的所有,确认着这个人真的存在,再也不会弄丢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快要睡过去,意识不再清醒的时候。尘不到扣着他的手,借着傀线跟他说了一句话。

是他之前心里疑问过的话——

山上山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我?

其实尘不到也说不清。

他确实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太多事。好像不论是谁问一句什么,他都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很多东西的来龙去脉,懂很多常人不明白的道理,曾经就连生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场离别,和他经历的无数场离别没什么不同。

他能回答数不清的“为什么”,唯独这句,他答不上来。

或许这本就是说不明白的东西吧。

如果一定要说……

或许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吧。

他刚修化完尘缘,正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山坳里休养生息,忽然接到了老毛的信笺。

信笺里说闻时在山下遇到些麻烦,碰巧路过松云山,去他屋里翻书了,或许会住上两日。

他那时候的状态前所未有得差,疲惫虚弱,受那些尘缘影响甚至有些阴郁,撑不出一点平日的模样。

他本不该出那个山坳的。

但他合了信笺,在湖边站了良久,还是从山坳出来了。

他开不了太远的阵门,几乎是走回了松云山。穿过几座城镇,看到四处挑挂上了新的风灯,他才想起来那天是个吉日,有些地方管它叫冬至,有些地方叫履长。

各处的习惯不尽相同,他记得最深的是松云山脚的那些城村。

每隔十年,村里的人会在夜里放一次灯。

十年前的那次,几个徒弟十来岁,年纪还小。他们刚好不在松云山,没能看到那个景象。

卜宁、钟思和庄冶当初咕咕哝哝好几天,总说遗憾。唯独闻时没说什么。但尘不到看得出来,他最不开心。

其他三人忘性大,没那么认死理。没过多久就将这事抛去了脑后,再没提起过。只有闻时,一直惦记着。

时至那一日,刚好十年。

他不禁怀疑,闻时是特地回山来看灯的。

于是他加快了脚程,在入夜的时候回到了松云山。

他记得那天极冷,山道上结了一层细细的霜。山下很是热闹,人语交杂,甚至能顺着山岚传上来。

他听着那些声音,走到快山顶的时候,看见了松枝间倚靠着的那个人。

像一堆提前落下的乱雪。

那人能认出他的脚步,几乎立刻从枝丫间站起来,落到地上,隔着不算很远的距离看着他。

很巧。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山下的人们忙碌一整天,终于放出了灯。

成百上千的灯盏从山下升起来,越过松林和山壁,朝更高远的地方飞去,那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景。

而闻时全然不知,背对着那里,只看着他。

那时候的尘不到停了一下步,对他说:“雪人,回头。”

闻时怔了一下,转过身,看见了满天的灯。

再转回来时,他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尘不到,冬至了。”

那个瞬间尘不到看着他,忽然觉得万般负累不过如此。

或许就是那个满天灯火的冬夜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毫无牵挂。

他送过数不清的人,与他无关的、与他有关的,送完总能转身离开,去往下一场道别。

唯独这个,只要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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