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旧社会梨园行走南闯北,必然和江湖人物有牵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当地的大老那里拜码头,求得人家点头,才能坐摊开戏混口饭吃。
如果和人起纠纷,则由地方大老牵头,大伙儿在茶馆吃茶讲理。讲好了,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讲不成,则由大老定下规矩杀个你死我活。
苏幕遮微双腕一抬,碧绿的玉镯在灯光下闪烁:“陶老板,你我系出同门,虽说本人也无脸自称玉珍老师的弟子,但那份渊源却无法否认。今日讲茶就请出老师名号见证。大家说不脱,你也走不脱。按照老年间的规矩,这个时候得见血。”
陶桃不屑:“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来这一套,愚昧、腐朽、无聊。”
苏幕遮:“零落江湖酒一杯。”
说话中,她旁边一人就又开了一瓶红酒,满满地倒了六高脚杯。
苏幕遮也不废话,一口气连饮三杯:“跑码头有一个说法叫摆酒,陶桃老板,我这酒摆得高不高?”
陶桃微微颔:“虽然你是民间艺人,我是学院派,但看在你我同为玉珍老师一脉,我就依你的规矩来。”
她猛地端起一杯酒,饮了,亮了杯底:“你摆多高,我吃多高。”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殷红的酒液随着嘴角流下,檀口一张,便是盛唐:“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正是京剧梅派二黄平板,潇洒自在,得意洋洋。
歌声中,人已去远。
席间其他两人不忿:“姓陶的实在讨厌,我们气不过。”
苏幕遮却一脸失落:“咱们野路子真是让人看不起啊,算了,惹不起。”
一人气道:“老板,听侯世容说,这姓陶的一个月也才一千多块钱工资,还得供养娘家父母兄弟,潦倒得很,她算什么东西?”
苏幕遮:“咱们这行的地位可不靠钱,你不懂的。”
陶桃一口气喝了三杯葡萄酒,出门后感觉头有点涨,忙给陶李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
被夜晚的风吹了半天,等自家兄弟来时,她的脑袋竟有点涨,坐到椅子上后,就疲倦地将头靠在椅子上:“陶李,我喝了点酒,有点不舒服,你先把车开回中心,然后还给杨槐,已经给人添麻烦了。”
陶李哈哈笑道:“姐你喝酒了?你唱戏的不是不碰这玩意儿,说是坏嗓子的吗?”
陶桃:“遇到不得以的事,不吃这台酒,过不了这坎。”
陶李还在絮叨,说,姐,我那车的事情你想过没有?你看我的驾驶证已经拿到手了,如果仅仅是拿了证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日子我天天开杨槐的车,已经习惯了有车的生活。
你看哈,没车的时候,我也就在弄弄平一带混,每天也就两公里范围。稍微远点的地方,一想到要挤公共汽车,就烦了。
现在好了,想起来,一脚油门,几十上百公里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儿。
现在忽然又哪里去不了,我还不得憋死过去。
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想个办法。
“我不正在想吗,车肯定是要买的,你不是要和喜喜结婚吗?放心,姐不会让你的婚礼寒酸的。”陶桃眼皮打架:“小弟,姐有点醉,你让我眯一会儿。”
“你一定是装醉,烦得很……”陶李还在不住抱怨怒。
但陶桃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到最后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