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岫岩侍侯完陶桃后,陶桃口述唱念,让他记住唱词。戏文这玩意儿没有捷径可走,全靠死记硬背。好在他虽然生活自理能力差,记性却好。
背完一段唱词,又得继续练习形体,拉韧带。陶桃将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腿部弓曲,然后将宋岫岩的腰部放在腿上,一手按徒弟膝部,一手按胸部,用力使徒弟的头与脚相并拢,这叫杠腰。
宋岫岩岁数有点大,身体硬,被压得痛不可忍,冷汗一阵阵冒。
须臾,终于练完,他目中已经全是泪水。
陶桃扔过去一张纸巾,劝慰:“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恩,我知道,我不怕痛。”话虽然这么说,宋岫岩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除了杠腰,拉筋也挺可怕,练不了几天,宋岫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练完形体,老刘、李姐、欧阳他们也来了,继续和乐练声。
见宋岫岩喊浑身痛,众人苦笑着对陶桃说:“老板,本以为小宋好歹是同事的儿子,到你这里来学戏就是坐科,看你这架势是收手把徒弟啊!”
所谓坐科和手把,是早年间梨园老板收徒的两种说法。
简单说起来坐科就是大班,师兄弟们凑一快儿同时学习,都有自己的艺名,每天学完各自回家,师父也管不着他们。
手把就是一对一私教,指的是师父在家中收徒,进行个别传艺。拜师要立字据,签订为期七年的契约,与卖身契差不了多少。学艺期间,徒弟可任老师打骂,生老病死,老师概不负责。学生能登台了,七年内演出收入均归师父。学艺之余还要帮老师做家务。手把徒弟如果想另拜老师,得师父同意,否则一辈子被同行鄙视和排挤。
由于手把徒弟学艺期间吃穿住都要师父负担,而学成后演出的收入都归师父,对于手把徒弟,师父总是希望徒弟能早一日登台,早一日为他赚钱。因此,师父多对手把徒弟要求得十分严格,对徒弟练功也特别狠。
旧时代,手把徒弟被师父打死的事情都有生。
但因为教学严厉,师父也不藏私,还真能学到真本事。
新社会不兴封建那一套,但传统文化讲究传承,还有有些东西留了下来。
陶桃当年在戏校学习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师看中,平时严加管束不说,假期更是直接接到自己家住着。
她现在就将那一套都用到宋岫岩身上,当然打人是不行的。
还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暴力教学之后,宋岫岩身上生了巨大变化。
唱腔且不论,但就形体而言。他的筋被拉开,往日有点佝偻的背也伸展了,凭空高了一公分,整个人显得挺拔娉婷婀娜。
他以往走路的时候上身不动,只两腿不住朝前迈,现在整个动作都舒展自然。
但陶桃还是不满,道:“岫岩,你才唱戏和跟人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睛看着观众。你是演员,你要用神态用目光打动人心。一亮相一开腔,你就是戏里的人,你就不再是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漂亮,对对对,就这样,你是美人儿,你貌若天仙,你聚天地灵气为一体,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为你倾慕,为你颠倒。”
陶桃不住鼓掌,神色尽是鼓励和欣赏。
而宋岫岩的目光渐渐地亮了,波动了,漾开了,里面仿佛有五彩云霞。
欧阳今、老刘、李姐等人愕然:你拿人家孩子当美人儿,如果要宋田晓得,非把你家房子烧了不可。咱们……好象干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老刘悄悄跟陶桃说:“老板,我觉得还是教娃娃吞旭日吧,好歹沾点阳刚之气?”
陶桃:“不用,咱们要的就是疯魔。”
对了,每天早上六点,宋岫岩还得出门跑步。
演员唱戏,全凭一口中气,说穿了就是耐力。
陶桃跟着去陪跑去监督,两人约好在市中区公园集合,然后围着体育场开始跑圈。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宋岫岩肢体协调性差,平时也没怎么锻炼,跑不两圈就累倒在地上。
陶桃也不生气,就站在他身边小声鼓励:“岫岩,师父知道你很难受,很累,但是,为了上台,为了理想,你得站起来。放心,死不了的,就算死我们也不怕。你行的,起来吧!你这样,师父真的很失望。”
宋岫岩站起来,摇晃着身体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哭。
渐渐地,他中气足起来,纤细的身子也有了轮廓线条,但脸依旧白皙,因为师父不让他晒太阳。
宋岫岩是要演杨贵妃的,演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牡丹,一黑就变成东施了,还要不要艺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