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霁娘怒目圆瞪,仰着脖子,脖子上那道血痕已经凝固,本想开口怒斥,却看着神色平缓的含钏、漫不经心的左三娘还有那个骑在嬷嬷身上的尚齐欢,粗粗地喘了几大口,艰难地将怒斥的话头吞咽下去,喉头婉转地变了声调,“求——求你们——别...”
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霁娘眼眶里饱含热泪,声泪俱下,哑着嗓子,“我再也不敢了...”
左三娘皱着眉头,这厮惯会人前做人、背后做鬼,曹家姑娘一看便是纯良敦厚之辈,莫被这肮脏表象给骗了才是!
左三娘张口想提醒,一抬头,却见含钏丝毫不为所动,挎下了张霁娘的外衫和里衣,扔在了水塘里,尚且给那张氏剩了一件薄薄的亵衣。
这妹子还行。
良善归良善,该心硬的地方也硬得起来。
这样才好,一味良善的人,要么给自己惹麻烦,要么给别人惹麻烦。
左三娘在心中暗自点头。
张霁娘的衣裳一件随着一件往下掉,不由得惊恐地惊声尖叫。
含钏抬起眸子,“你叫,你叫得越大声,外院的书生越容易听到你的声音,就越容易往水塘来看。”
张霁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含钏蹲下身,拨了拨水面,张霁娘的外衫与里衣顺着水的纹路渐渐向水塘中心飘去。
只着亵衣的张霁娘在风中不由自主地瑟瑟抖,左三娘手一放,张霁娘顺势跪倒在地,惊恐地拿双手遮挡住肩膀与胸膛。
含钏静静地看着她,再看了看越飘越远的衣裳。
张霁娘满面满眼都是泪水。
看含钏、看左三娘、看齐欢的眼神里,有滔天的仇恨。
含钏微微蹲下身,认真地与之对视,眼神平淡无波,
“这是在英国公府,我不要你的命。若是你死在了这儿,英国公府平白为你站上风口浪尖,便是我的罪过。”
“你的衣服,就在水塘中心。那个恶仆,我们会带走。你若有胆子淌水去拿衣裳,你便去。你若没胆,就穿着这一身亵衣跨越半个英国公府!”
“比起那个因你而丧命的小官家女儿,比起差点落入你陷阱的我,你的处境已经好很多了。”
含钏深蹲下来,紧紧掐住张霁娘的下巴,“我不想惹事,但我也不怕事。张霁娘,我,不怕你。”
含钏抖动了喉头,狠狠甩了甩头,将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部,全部交付东流。
“张霁娘,我不怕你!”
.....
含钏回到罩房后,给自己灌了一茶盏的凉茶,一抬头看到左三娘捶捶小腿肚子,又趴回了贵妃榻,而齐欢手上撑着下巴,眼冒星星地看着含钏。
“我原想将她一刀杀了!”
齐欢撑着下巴笑着轻声道,“可又一想,若是她真死在了英国公府上,我这不是给自己惹了一身骚吗?”
含钏听得略有失笑,埋头再给自己灌了一盅凉茶。
“可不杀她也不是,杀了她也不是,怎么处置她,倒真是个大问题。”齐欢伸手抓了把南瓜子仁儿,一边磕瓜子,一边赞扬含钏,“你这主意好,叫她穿着贴身的亵衣在原处待着!若是想要换衣裳,就要穿着亵衣穿过半个英国公府,仆从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唾沫星子都淹不死她!若是她要去捞水塘子的衣裳,势必就要惊动角楼上的男宾,呵呵呵,一个小姑娘穿着亵衣在水塘捞衣裳,明儿个她不剃头出家,我这尚字儿倒着写!”
齐欢想了想,嘶了一声,“若是她哭诉着告咱们,咋办?”
含钏还未开口,左三娘闭着眼睛,摆摆手,“她敢告,也敢有人信呀。”
左三娘抿嘴笑了笑,手枕在脑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贵妃榻上,“我们为啥要这样摆弄她?谁看见了我们摆弄她?英国公府的仆从?”
边说,眼神边瞥了眼罩房外,一直伺候着的那丫鬟懂事地站得八丈远,就算长了双顺风耳,也听不到罩房内的谈话。
左三娘笑了笑,伸手刮了刮齐欢的鼻梁,“你往后可是英国公府的三奶奶,相公身上担着功名,哪个丫鬟婆子吃了豹子胆敢指认你?”
含钏抬了头,坐在了左三娘与齐欢身边,接过左三娘的话头,“她不会告状我们的。”
含钏声音淡淡的,随着那两壶凉茶,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就算告状,也不可能给富康大长公主以外的人告状。”
张霁娘看着三个人同时出现后,立刻能屈能伸,心中一定清楚若告状,她们三人必定互相作证,此时此地,一个是英国公府未来的儿媳妇儿,一个祖爷爷配享太庙,一个的哥哥简在帝心,都是京城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家,谁会相信失了势的大长公主府家的姑娘?
且这个姑娘,颇有经不得细查。
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细查,张霁娘手里攥着的人命,岂不是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