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细雨已经持续了一周了,天依然阴沉得可怕。泥泞中的码头,雨水搅拌着泰晤士河岸的烂泥、粪便和垃圾,被一辆辆马车或搬运工撵出一道道、一块块漆黑的泥坑。顶盔执矛的英格兰卫兵默然地走过码头区那仅有一条狭窄石道,不断地将游荡的无业游民驱赶开,以避免那些漂亮光鲜的老爷们的马车有可能被这些肮脏的手摸上。
潮湿、泥泞和腥臭遍布伦敦城大街小巷,阴湿的角落里,蓬头垢面的乞丐蜷缩在石墙边,有气无力地咀嚼着不知道从哪儿翻来的半块烂苹果,浑然不知脚边一只正大胆溜达的老鼠。
一个蹒跚的身影正从一条小巷中缓慢走出,从穿着和露出斗篷的头发来看,应该是个中年男子。男子扶着墙根,缓慢地挪着步伐,呼吸沉重而杂乱,被雨水和污垢粘连的头发胡乱地盖住了他的脸庞,让人无法看清具体的面容。
男子终于走出了小巷,一辆马车飞快地从他身边驰过,溅起了大片污水,几乎从头到脚把男子全身都铺了一层。
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远去的马车,钻出衣衫的裸露手臂表面结着一片漆黑的干痂,四周还能隐约看到如烫伤的水泡溃疡,一股微微的腥臭从男子身上散发而出。
“让开!让开!”
一个衣衫整齐的信使打扮的年轻人骑着马从远方奔来,一边晃着马鞭,一边对着桥头附近的人们大声喊着。
人们纷纷躲闪而开,信使骑着马从道路中央的男子身边一冲而过,再次将一片污水烂泥覆盖到了男子的身上。男子没有任何叫骂,只是颤颤巍巍地原地哆嗦着,仿佛中了什么魔一样。
“哦?是皮特?一个礼拜没见了!”
一个路过的搬运工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打扮,似乎是老熟人。搬运工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把外套罩到了头上,走到了男子身后。
“皮特,你好像不舒服?你没事吧?”搬运工发现曾经的朋友情况有点不对,于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回答搬运工的是一阵咳嗽和沙哑的喘息声,男子缓缓转过了声,不过身体还没完全转过来,就朝一边软倒。搬运工赶紧扶了上去,一只手直接就抹开了对方的头发。
破损的水泡夹杂着大片的焦炭状溃疡或斑疹,颈部肿胀得完全不比例了,嘴角边还带着糜烂的肉芽。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搬运工面前,几秒钟后,搬运工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几乎一把将对方推开。
男子倒在了地上,对着曾经的邻居伸出了手,喉咙里的嘶哑声音就如野兽般,让人听了全身发麻。围观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但都小心地保持在几米以外。
“上帝啊,是瘟疫!”
不知道谁吼了声,顿时整个码头都炸了锅,无数的人丢开手上的活,朝西面散开,在细雨中亡命地奔跑起来。整座伦敦城似乎被一块无形的巨石砸中,扩散出一圈圈阴沉的波动。
1625年5月,历史上导致英格兰伦敦城超过20人口死亡的炭疽疫,准点爆发。
……
……
1625年5月3日,周五。
盛大的舞会在伦敦塔内举行着,身着华贵汉式宫装礼裙的若干华美女性被一堆英格兰贵族男子围绕着,或高或低的谈笑声频频传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华美国商务访问团的职能就从谈生意变成了礼仪交流。和西班牙差不多,伦敦城里有身份地位的老贵族自然保持着谨慎而古板态度,但稍微年轻点的,则很新奇这个大西洋彼岸的“东方帝国文明”的许多交际娱乐方式,并乐于接近模仿。
一个月内,伦敦塔内,至少是华美商务访问团下榻的地方,上百名用来招待访问团的女仆和仆人成为了清洁工,并严格要求“任何人都不能随地大小便”,几乎每个角落的卫生标准都进行了严格定义。大把的银币撒出去,鲜花和崭新的布料装饰顿时让伦敦塔的某一角和其他宫殿格格不入起来。
几年前就从西班牙传入的东方宫廷女性服饰,在英格兰的上流权贵女性里也曾引起了一些波澜,但这种“繁琐而奢靡”的裙装看起来是那么飘逸高雅,但对她们的17世纪出行习惯来说,也有着许多无法理解或接受的地方。
现在,这个东方式国家的人就在伦敦城的王宫,那种优雅而轻松的交际格调,和近乎于“洁癖”般的生活习惯,顿时让东施效颦般试穿过东方宫裙的英格兰贵妇摸到了门道——至少这种裙装,就不是用来方便女性在伦敦塔里随地大小便的。
来自华美国的乐队正在演奏着悠闲的舞曲,舞池中央,几个英格兰贵族名媛正面红耳赤地被几位华美帅哥拉着跳舞。对21世纪交际舞一无所知的英格兰贵族少女,只能是尴尬地不断以踩脚或是踏错步的方式配合着对方。
而上了点年纪的、或是更加矜持点的英格兰贵妇们,则纷纷坐在外围的沙发上,好奇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场上的那种新奇高雅的双人舞。
在舞厅的某个角落,苏子宁正陪同一位留着三撇漂亮短须的中年英格兰贵族男子在闲聊。在苏子宁的眼前,这位历史上的白金汉公爵维利尔斯并非如史书上吹得那么“娇嫩”,不过摸样英俊倒是真的。说起来,现在的维利尔斯也仅仅比苏子宁大了三岁,但却是这个时代权倾英格兰朝野的大人物。
一想到那个糟老头子般的詹姆斯一世曾对面前的英格兰帅哥宠溺有加的历史,苏子宁就感到一身抹不掉的鸡皮疙瘩,不过能和这样的历史“基情”人物聊天,又何尝不是一种诡异的成就爽感呢?
“……对曼斯菲尔德伯爵在波西米亚的进攻,我有足够的信心。这将是一场铲除欧洲毒瘤的光荣之役!恢复腓特烈公爵的名誉和权益是我们追求的最大公正!”维利尔斯优雅地笑着,摸着他漂亮的小胡须,小指头不由自主地翘着,“我很欢迎来自北美的朋友,你们如果选择和英格兰王国一起,就能够在这场斗争中获得足够的回报。”
“呵呵,我国政府很愿意看到一个恢复繁荣与秩序的欧洲,也对英格兰王国的努力保持钦佩。但是,对欧洲事务采取中立立场,是我国政府尊重欧洲大陆民众的一种不可动摇的友善态度。”面对白金汉公爵明显不过的态度,苏子宁果断地回避,“不过,这不妨碍两国在大西洋贸易上为整个欧美关系做出表率。”
看着眼前的东方青年,白金汉公爵略微有点失望。在他的理解里,这些突然占据北美东海岸,并对英格兰王国北美殖民地表露出野心的东方人,显然还在为了去年那场由法国人插足的《美英法亚速尔和约》在怄气。
不过这些终归不是现在去摊牌的好时机,自从英格兰王国公开加入反哈布斯堡家族联盟后,北美的一切都属于次要问题了。为了证明他的决策正确,就必须尽一切努力保证欧洲的战事朝对英格兰王国有利的一面前进。尤其是目前,那个普法尔茨腓特烈五世到了英格兰后,使英格兰王国瓜分德意志蛋糕的意愿实现了“合法化”。
为了获取一批从葡萄牙人手里转手贸易的美式军火,白金汉公爵可是废了好大的一番力气,但和西班牙王国、神圣罗马帝国、荷兰比起来,英格兰雇佣军的装备显然就落后太多了。
“现在,我们请中华美利坚共和国的珍妮小姐,为大家演唱一首新歌!”
就在聊天陷入沉默的时候,舞池的一角传来了电台乐队的报名曲目,用的是英格兰语。稀疏的掌声四起,舒缓的吉他前奏开始,几秒钟后,架子鼓和手鼓的那极富节奏感的敲击声紧跟其后,再接着,就是长号短号的高亢声。
熟悉得的旋律入耳,看着身边一脸得意洋洋的程大熊,任长乐差点一口吐出嘴里的葡萄酒。珍妮的曲风是越来越宽广,目前所唱的,正是流行在后世20世纪末的《像雾像雨又像风》。
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审美风格的流畅欢快伴奏旋律,让四周围观的英格兰贵妇们都直起了耳朵,目光也汇集在了乐队前那位身穿白色汉式宫装的欧洲女子身上。
“我对你的心你永远不明了,我给你的爱却总是在煎熬。寂寞夜里我无助地寻找,想要找一个不变的依靠……”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往复几次的旋律起伏中,珍妮这次的唱腔风格发生了不小变化,清甜中混入了更多的沉沉伤感,让人听起来更为触动。
即便在场的英格兰人无人能够听懂歌词,但提前散发的英格兰歌词译文却大部分人能看懂。这个时代欧洲贵族阶层流行的糜烂生活,男人们的放纵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情妇与私生子是成就感的构成部分,性病成为了个人的身份招牌,让早已年老色衰的部分英格兰贵妇正妻们心力憔悴。如今这么一首不愧是“经典怨妇”级的歌曲,自然顿时引起了她们的共鸣,一个个都捏着华美产的手绢在偷偷抹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