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7-0
李曜坐在马上,腰挎马刀,面沉如水。对面的人影火把越来越清晰,一员将领身着明光战甲,手提红缨长枪,正领着百余名披甲兵士逼近而来。
李曜微微偏头,眼角余光便可见自家行商脚夫阵势略有所动,似乎有些惊疑。李曜可以猜到他们的心理,他们不明白为何会与潞州军队对峙,毕竟在他们来,眼下的潞州明明是“自己人”呐!
有人说,现代军队比古代军人强,最根本的一点还不是武器装备,而是知道为何而战。眼下自家这些据说勇力不弱的行商脚夫们,差就差在不知道为何而战了——当然,他们根本没真正做要战斗的打算。
李曜不可能跟他们说:眼下这支潞州后院将很快就要不是咱们并帅麾下的军队了,他们会造反并杀掉潞帅投靠朱全忠——没有人信他,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未卜先知。
李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要不,就赌一把好了,先老子人品如何。
李元审越走越近,他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他知道,在对方可以见自己的情况下,走得越慢,其实能造成的心理压力反而越大。
可是正当他走到离李曜一百二十步作于距离,已经可以清晰见李曜长相时,他不过嘴唇微微一动,对面那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忽然面带笑容,高声叫道:“前方可是潞州军?不知潞帅李公可在营中,晚辈奉命,自晋阳来,拜见潞帅李公!”
李元审正欲高声喝问,忽然听得这一番说话,不禁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他细细打量了李曜一眼,只见这少年英俊挺拔,身上所穿常服如云似锦,必是苏松“八蚕丝”所制,此刻正端坐马上,面露微笑,气度雅然高致,令人不觉自惭。
李元审心中忖道:“这少年不知是甚来头,竟然开口便问潞帅,莫非是潞帅故旧……之子?是了,他说从晋阳来,那想来必是家中与潞帅有旧,不过只怕多半是第一次出门,否则岂能一见我潞州兵便问潞帅的道理?潞帅乃是堂堂一镇节帅,焉能大半夜露宿荒郊野外!这少年在潞帅面前自称晚辈,只怕其父与潞帅交情匪浅,我却不要鲁莽,得罪了潞帅故旧,须知不是耍的。”
李元审心中定计,当下收了那副杀气腾腾的冷脸,挤出一丝笑容,高声问道:“某乃潞帅麾下牙将,壮武将军李元审是也!未知阁下是哪家小郎君,寻我家节帅作何道理?”
李曜笑着拱拱手:“原来是李壮武当面,在下李曜,字正阳,代北人。某在代北,亦常闻壮武大名,言将军麾下有‘后院将’,乃是潞州精锐,河北雄兵,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某此来,乃是奉并帅帅令,为潞帅送上五千柄镔铁马刀,以壮潞州兵威,不知壮武此来却为何事?”
李元审心中一怔,继而狂喜:“镔铁马刀!镔铁!并帅竟然送了这样一笔至宝给潞州!”
所谓镔铁,其实是古代的一种钢,把表面磨光再用腐蚀剂处理,可见花纹,古时俗称“宾铁”。明代曹昭的《格古要论》卷六说,镔铁有旋螺花、芝麻雪花;常用的腐蚀剂为金丝矾,又名黄矾(硫酸铁)。
其实镔铁此物,原产自波斯(今伊朗)、罽宾(今克什米尔)、印度等地,约在南北朝时传入中国。据后世某些专家声称,此后中国也掌握了制炼镔铁的技术。因此元朝工部设镔铁局,明代新疆、山西都产镔铁。
&nbsz)钢为原料制成;一种以高碳钢和熟铁叠打而成。唐慧林《一切经音义》卷55所说镔铁“以诸铁和合”,想来应该是指后者。镔铁此物,主要作用是用来制作刀剑,所制镔铁剑极其锋利,有“吹毛透风”之誉。
然而这其中其实有些误会,真正的事实是:“镔铁”并不仅仅指表面花纹钢,它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从国外传进来的高质量钢铁制品存在的,用来制作的物品也是多种多样,显然很多东西不能像刀剑那么方便显现表面花纹来,后来甚至引申出很多意思,如“镔铁局”、“镔铁祠”等。各朝字典对“镔”字的释义中从未提及花纹特征也可见一斑。事实上,古人对“镔铁”的定义一直就在锋利、质量好等方面,大概也就相当于现在的高碳工具钢吧,偶尔出现的花纹特征,也会作为稀罕事物认真地加以描述。所以说“镔铁”并不是“大马士革钢”的同义词,但“大马士革钢”的内涵,倒是基本上可以包含于“镔铁”之中,“大马士革钢”更多时候是与刀剑等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从后世所存文献的表现来,“镔铁”从其特征上来说,大概更接近于包括乌兹钢、布拉特钢的坩埚钢系列,其理由有如下几点:首先,“镔铁”文字最早出现于隋代从天竺等地翻译过来的经书,而当时的天竺正是坩埚钢的主要产地;其次,镔铁来源于罽宾等域外之国,而考古发现较早坩埚钢的巴基斯坦最北部塔克西拉古城,也在古代罽宾国境内;再者,镔铁一直是中国的一种主要进口产品,不少古文献提到的几个主要产地如罽宾、波斯、大食、天竺等恰恰也是坩埚钢的主要产地。
进口产品从古到今都没有多少便宜货,这不必解释了,珍贵也就理所当然。
镔铁作用虽然可能有很多,但主要作用大概还是制造武器。古人对刀的品质是有所分类的,譬如:铁刀、钢刀、纯钢刀(精钢、百炼钢)、柔钢刀、青钢刀(镔铁)、宝刀(极品镔铁刀、陨铁刀、乌兹钢刀z)。古时有一种说法,叫做铁久炼成钢,钢久炼柔纯,再炼成青,更炼成宝。但是一般铁匠、铁坊只会打造铁刀与钢刀。上品的精钢刀,钢色纯正,煅打而成,其质感如同钢中美玉。精钢刀百炼则成钢,削铁如泥;柔钢刀,柔可绕指。至于青钢刀(镔铁)、宝刀是世间稀有的珍宝,极难得到——当然,为哗人耳目,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样子货”自然不能归属于这其中的分类。
镔铁有“铸造”和“煅打”两种制作方式,“铸造出来的刀剑”(铸造结晶花纹钢)品质优于“人工煅造方式”(焊接)。
“镔铁”虽然不能等同于花纹钢,但二者确实也是有很深渊源的。花纹钢(patternsteel)是用来制作宝刀、宝剑一类名贵器物的带有花纹的钢,中国古代又称“花铁”、“文铁”。后世有些学者或者好事之徒将花纹钢故意渲染得云山雾罩,神秘非凡,好像外星人一样不可捉摸,但其实炼钢只是一门技术,技术绝非神迹,谈不上什么稀奇古怪。这种花纹钢本身有时候并无花纹,但只要把这种原始花纹钢表面打磨光净,或者再腐蚀一下,花纹就会显示出来。
花纹钢的花纹形态有如流水,有似彩云,或像菊花,或类似木纹等等。欧洲人说的“大马士革钢”、俄国人说的“布拉特钢”,以及古时由波斯、罽宾传入中国的“镔铁”,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都算属于花纹钢。中国古代关于花纹钢的记载至迟始于东汉时,在唐、宋、明、清都可见到。西晋傅玄《正都赋》说的“白辟文身”刀剑、宋沈括《梦溪笔谈》说的鱼肠剑、松文剑等都是由花纹钢制成的。
如果要具体到唐代,甚至更以前,镔铁在中国都算比较罕见,但译来的佛经有“镔铁”记载,这应该和印度本身对这种产品的使用熟悉有关,并不能代表唐朝本身镔铁的普及使用,就更谈不上冶炼了。
再往后,情况其实也未见好转。
宋代有文献记载产镔铁的地方值得怀疑的也有不少。哈密产镔铁主要是因为王延德记载的“喫铁石”,但其更有可能是陨铁或坩埚钢,不过总算是有可能的坩埚钢冶炼之处了。而高昌回鹘倒是颇有可能掌握了这个技术,因为多次有关文物和其能够对照相比。
契丹国后来国号为辽,据说辽就是镔铁的意思,然而从有关资料来,好像辽国并没有掌握镔铁的制造,虽然有契丹献镔铁刀给大宋朝的记载,但必须注意到的是,辽国本身还接受从西域诸国进贡来的镔铁器物,正常情况下,确实却很难想像生产力低下的辽国自己能够生产镔铁。所以文献之记载问题并不难解释,其很可能是接受西域来的镔铁刀再转送部分给宋朝。
至于辽之国号问题基本可以认为是金人杜撰。四川南宾和湖北武昌产镔铁的说法也是孤证;而金朝云内州的青镔铁是否与镔铁一回事至今都还没弄清楚,也没有直接的实物证据;金人尚佩镔刀也是物以稀为贵,而那“金水总管造”刀是否为中原地区所造,根本不得而知。
元明清三朝,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镔铁制造明证。(限于篇幅,不再细谈。)
可以肯定的说,迄今为止,中国境内没有一例可以准确判断为镔铁产品的文物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