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笑了笑:“河东河中本是一体,而太原王氏更是流芳天下,河中本也是其根基重地之一,某yu在蒲州做此等大事,太原王氏岂能没有举动?自《新城扩建令》颁布以来,王相公与燕然也曾过问一二……此事本是双赢之局,除非朱温、李茂贞等辈,否则无论谁来参股,某都一体欢迎,遑论太原王氏?”
冯道点点头,忽然自失一笑:“老师实乃旷古奇才,弟子读书十载,只见官府征用民丁筑城,却从未见有召集士绅豪富同筑一城,而后分之以利润之事。不仅闻所未闻,简直连想都未曾想过,此事若成,老师必为千古传诵。”
李曜哈哈一笑,点拨他道:“千古传诵之说,暂时不提也罢。前次某在白虎节堂上提及此事,你等俱以为不可,而今偏偏这些士绅豪富都愿参与其中,眼下你可曾想明白这中间的道理?”
冯道迟疑道:“莫非是以利诱之?”
李曜轻轻颌首,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筑城,若是国力强大,以朝廷一己之力为之便足以,那也就罢了。若是国力不济,无论是征用民丁,或是强令士绅豪富贡献,终究都使得民怨沸腾,哪怕那城筑好之后是福延千载,可在当时,仍免不得一番动荡。”
他招呼冯道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坐下,继续道:“皮ri休虽是巢贼余孽,但却有一首诗写得不错,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若以成败论英雄,隋炀帝自是桀纣之流,然则大运河修通之后,我朝受益之多,谁不知晓?然则如此千秋伟业,为何反而被人认为是葬送隋朝之大祸?”
冯道沉吟片刻,道:“想是因为此河耗费民力物力过大,炀帝又好大喜功,胡乱缩短工期,因而民怨沸腾,再加上三征高句丽等事,才使强盛一时的隋朝终于灭亡。”
李曜微微点头:“你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其实某此番这般做法,正是吸取了隋亡之教训……此中关键有两点。其一,民力不可滥用,治政者须知量体裁衣。其二,一件事纵有千年大利,也不能因此忽略眼前效益。某料,这其一,你当能够理解,无须某来多说,今ri便说这第二点,这也是某这新城扩建令的jing髓所在。”
冯道jing神一振,肃然端坐:“请老师教导。”
李曜轻轻笑道:“不是为师自矜,这新城扩建令,换做天下任何一人,都不见得能做成,唯有为师,方可一试。这是因为,yu成此时,为师有三点倚仗。”
冯道忙问:“是哪三点?”
李曜道:“其一,军力。河东河中已是一体,而河东之兵威天下俱知。为师自入河东,至今尚无败绩,前番又受大王之命,领兵击败朱温大军,如今才得以坐稳河中雄镇。如此一来,天下人几乎无人会相信这河中会在短期内易主。这便使蒲州诸大世家能够放心河中节度使府不会朝令夕改,这新城扩建之后,其所应得之利益,得以保证。”
冯道点头:“不错,这一条,怕是天下无人怀疑。”
李曜笑了笑,又道:“其二,为师理财之能,放眼河东,当不作第二人想。如此一来,他们便会认可东升新城建成之后的利润,他们或许并不知晓河东军械监究竟有多赚钱,但他们消息灵通,必然知晓这河东军械监在某出任掌监之后,发展是何其迅速,大王这几年征战不断,期间军械军需供应之大,略微盘算便足以令人震惊,倘若河东军械监并无巨大利益,如何能成?因此,他们只消相信某这‘分利’之说并非儿戏,就必然被这其中巨大的利润所吸引,如飞蛾扑火般一无反顾而来。”
冯道轻轻叹道:“是啊,这般巨大的利润,这些世家大族、名流豪富岂能错过?老师理财之手段,他们怕是早已眼馋许久,此番既有分润的机会,此辈中人焉能失之交臂?”
李曜伸出三根手指,道:“这其三,也是关键,甚至说,若无这第三点,前两点就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冯道皱眉深思,忽然眼前一亮:“莫非是老师的信誉?”
李曜双掌一击,赞道:“可道聪慧!”
冯道称谢,补充道:“老师不仅是河中节帅,更是天下名士,再兼二十载言出必践,君子之风,素为天下称道。倘是别人出此计策,天下人未必放心,然则既是老师所为,便无须担忧信誉,只消商议好这其中入股分红之细节,一俟东升新城筑成开工,这利润自然随之而来,半点不必怀疑。”他慨叹道:“果然此事天下间唯有老师可以做成,其余人纵然能想出这般妙策,却也凑不齐这三条要务。”
李曜笑了笑,端起侍女送上的香茗,轻轻喝了一口,忽然问:“听说戴判官走后,庐阳县主近ri常在蒲州城中走动?”
冯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狐疑之se,道:“回老师话,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怪,这位庐阳县主并不去看什么胭脂水粉,也不关注绫罗绸缎,却总往我河中军械监新开工的一些工地上去看……就连大河滩涂地上那些大水排,她都饶有兴致地去连着看了好几ri,这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庐阳县主还对这些奇技yin……咳……对这些‘科技创新’感兴趣?”
李曜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她自己嘛,倒未必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不过,我料淮南对这些东西,是必然有兴趣的。”
“哦?”冯道反应很快,立刻问道:“老师是说,淮南也想制造我河中这种丙型水排?”
“淮南多水。”李曜道:“若是能够制造我河中这种丙型水排,他们可以利用的水力,比我们还多得多。而这些经过军械监改进的水排,不仅可以如过去一般用于冶铁、铸造,如今还可以用于纺纱织布,你对军械监的纺纱机也是有所了解的,应该知道这其中的效用何其巨大。”
冯道面现敬佩之se,点头道:“弟子原先虽不懂纺纱织布,但看了原本军械监第一批‘脚踏式纺纱机’之后,也是震惊异常,而后那两批匠师竟又通力合作,让那丙型水排所生之水力化为纺纱机‘脚踏’之力,弟子实是……实是惊得……无以言表。”
李曜嘿嘿一笑:“若非如此,她有如何会有兴趣去看?”
冯道得闻此句,立刻吃了一惊:“难道……”
李曜摆摆手:“这其中的关键,哪里是看一看就能明白的。我便是放一台给她看,她也看不出其中的jing要。之所以某并不限制她四处看看,是因为……这纺纱织布之事,我河中是可以与淮南合作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道:“若非古代南北环境的差异不是这个时代的生物技术可以解决的,我还真不想跟淮南合作这件事,要知道原先历史上,西方资本主义革命之后进入工业时代,最初靠的可主要就是纺织业。可惜这年头的棉花还远不如丝、麻等物推广得开,我要跟淮南合作,让杨行密在南方推广亚洲棉种植,才能有足够的原料……虽然这年头的运输成本实在太高了点,但有了水动力织布机,总还是大有利润的。而且……穿棉衣的军队,显然在御寒上有着更大的优势,这对北方藩镇而言,好处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