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心中一惊,怎的这件事连李巨川都知道?
但他仍然冷着脸,不屑地反问道:“笑话,祖上何人,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巨川双目微微眯起:“国朝让皇帝之后,本为帝胄,一旦成为天下强藩,诸侯霸主,那这君君臣臣……是谁君谁臣,说不定……嘿,也难说啊。”
李曜目中精芒一闪,李巨川在一边看得分明,见状嘿嘿一笑:“蒲帅可是欲杀我?”
“杀与不杀,你有何话说?”李曜闭上眼睛问道。
李巨川傲然昂首,自信满满地道:“蒲帅今日杀我,便是丢了这锦绣江山!”
李曜猛然睁眼,盯着李巨川看,李巨川与他对视,夷然不惧。
相视数息,李曜忽地哂然一笑:“下己公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锦绣江山虽好,也是官家的江山,某虽托名宗室,预郑王属籍,却是仰赖晋王之功。如今我虽镇守河中,却是河东儿藩,连强藩亦不能算,至于下己公所言这些,某连想都未曾想过。”
以李曜的看法,他现在的确不算强藩。按照他的观点,在晚唐五代时期,强藩体制至少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征:
首先在核心领导层面,应有一个首要领导人物,如李克用、朱温、李茂贞、王建等。这个灵魂人物虽然以一个藩镇或兼领几个藩镇的节度使的面目出现,但他却是所谓的强藩,是这个政治集团的首脑。
其次在统治结构层面,强藩体制应该包括主镇、属镇、附镇等三个层次。主镇是强藩的根据地和统治中心,应是在唐末己经得到唐廷册授,取得广泛承认,并以此为基础通过不断兼并扩张发展壮大为强藩。属镇是由强藩直接控制的方镇,节帅由强藩委任,事关属镇生命线的财政收支、人事任命和兵源调配等方面也由强藩直接掌握。附镇则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节度使可世袭或由内部军将推举,拥有自主的财政、人事权和自己的部队,甚至还可拥有自己的属镇。附镇只需要在政治和军事等重大事件上听命于强藩,与主镇共进退即可。如朱全忠以宣武镇为主镇,忠武、宣义等为属镇,魏博罗氏、灵武韩氏等皆为宣武附镇;李克用以河东镇为主镇,振武、昭义等为属镇,义武王氏、河中王氏等为附镇。
再次在政治行为层面,主镇、属镇、附镇等大小方镇又组成一个较为紧密的政治集团,听命于强藩。如李茂镇多次联合附镇和属镇联名奏请干政,或共同出兵武力干涉或兼并他镇以及抵御外敌等等。但与此同时李曜还觉得,附镇不同于属镇,它与主镇间的关系并不稳固,涉及关键利益之时也会出现动摇甚或倒戈之行为。譬如王行瑜至于李茂贞,这位老兄按说也算李茂贞的附镇,但关键时刻他就倒戈过,想要与李茂贞抢夺天子。
以这个观点来看,李曜的河中即便实力不弱,但也许连河东的附镇都算不上,只能算属镇,如此自然算不得强藩。
李巨川却仿佛有恃无恐,笑了一笑,道:“若是……某能说动韩令公开城归降,甚至能说动神策诸军今后唯蒲帅马首是瞻,不知蒲帅意下以为如何?”
神策军?李曜吃了一惊。别看神策军最近这些年只有杨复光和李茂贞带着的时候打过些胜仗,但这支军队过去的辉煌,以及现在所代表的含义,对李曜而言,还是相当值得关注的。
神策军有着辉煌的过去,但在黄巢之乱后,神策军的实力就的确是江河日下了。
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唐禁军神策军,自元和年间讨伐王承宗失败后,就再也没有大规模出动参加战争。一支军队如果远离了战场,没有实战的锻炼,其战斗力便可想而知了。从元和年间到僖宗即位这几十年中,神策军不仅没有参加实战,而且其兵员构成也很成问题。在长安之神策军多用市贩之徒。因神策军在长安拥有许多特权,所以很多富家子弟多寄名禁军,逃避杂役。神策军的军将还可以用钱财购得,这更使神策军的兵员鱼龙混杂。《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右神策军衙前正将专知两市回易武威贾公墓志》:“公之姊适党氏,党之表妹王氏,是前护军中尉开府马公,当权左校之日,荐公以能默纪群货,心计百利,律之总双贾贸,未几裨军实十五万贯。酬以衙前正将,奏以阳武国子。”从这则墓志中,李曜才得知神策军竟然经营商业,这对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无疑是有很大的侵蚀作用。《册府元龟·谏挣部·直谏门十四》:
“韦力仁为谏议大夫。开成三年,阁内奏曰:‘臣伏见军家捉钱,事侵府县,军司与府县各有区别。今富商大贾名隶军司,着一紫衫,府县莫制。当陛下至圣至明之时,固不宜有此。禁军司陛下卫士,警夜巡昼,以备不虞,不合搅扰百姓。以千法理。伏乞陛下戒救统帅,令各归其分,则人情获安,天下幸甚。’帝问宰臣等,奏曰:‘凡论事须当,力仁所言,乃欲生事。’帝曰:‘盖论名分耳。’李珏日:‘军家所出榜是自捉军人,百姓即府县自捉,此无乖名分。止当廷论,此亦似近名。然谏官论事,不合怪之’。”
韦力仁请禁绝神策军的高利贷行为,正说明神策军在这几十年中被腐化的几乎丧失了原有的奋进和勇武的精神。要知道,李曜这种后世之人,纵然对工商业十分重视,也不会让军队自己去做生意。
僖宗乾符元年(874年),黄巢之乱爆发,其势发展迅猛。广明元年,黄巢乱军逼近长安。为了抵挡起义军,僖宗只有动用禁军,也就是当时禁军中实力最强的神策军。
“上召宰相议之。豆卢瑑、崔沆请发关内诸镇及两神策军守潼关。壬戌,日南至,上开延英,对宰要泣下。观军容使田令孜奏:‘请选左右神策军弓弩手守潼关,臣自为都指挥制置把截使。’上曰:‘侍卫将士,不习征战,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禄山构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流曰:‘禄山众才五万,比之黄巢,不足言矣。’豆卢瑑曰:‘哥舒翰以十五万众不能守潼关,今黄巢众六十万,而潼关又无哥舒之兵。若令孜为社稷计,三川帅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则有备矣。’上不怿,谓令孜曰:‘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是日,上幸左神策军,亲阅将士。令孜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坷。上召见三人,以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坷为句当寨栅使,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
神策军此次出击,号称十万。“朝廷以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军十万守潼关。”但这十万之数绝非实数,《册府元龟》之《宰辅部·识筒门》说:“朝廷使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军十万守潼关。贼乃自潼关禁谷路入,遂陷京师。时前夏州节度使诸葛爽亦统禁军,闻贼盛,退保栎阳,及黄巢至,乃降、初,田令孜之起神策军也,众号七万。皆长安豪民以货赂求隶六军。不能负矛戟甲恺之重,乃祈于官执事者,厚以直佣两市之负贩者以备其行,其实不过三万人,但饰其旅旋枉鼓而已。及守潼关,贼已他道而入,一时狠狈回至荤下。时百官欲马走,携在中书省,止之曰:‘此必博野军私自还也。’博野军有七千人,则六军之数,时以后发,故谓其自还。携至是惧罪,驰归,仰药而死。”
可见当时出动的军队至多三万。这次潼关之战中,神策军的表现可以说是不堪一击。这与在京城的神策军的士兵来源有很大关系。从此次出征前,神策军的表现便可以看出此次战争的结果。
“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享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
以这种战斗素质的神策军与起义军作战,那无疑是以卵击石。战争的过程也充分的表现了这一点。广明元年(880年)十一月十三日,僖宗将其在神策军中挑选的弩手两千八百人以张承范为将赶赴潼关。十七日,由于兵额不足,田令孜紧急招募几千人补充兵力。十二月一日,张承范率领神策军到达潼关,但张承范所率之军和原潼关齐克让的军队都无粮草,士卒均无斗志。而长安方面对于潼关既无援军支援也无粮草运到,张承范对于战局已无一丝信心。十二月二日,起义军开始进攻潼关,激战一日,至三日正午,潼关守军便被击溃,守将王师会自杀,张承范化装潜逃。至此作为长安门户的潼关失守,从起义军开始进攻到潼关失守仅用了一天时间,天险潼关便被攻破,可见神策军这时已完全腐朽,不堪一战了。
潼关的失守意味着长安已无险可守,僖宗在田令孜所率的五百神策军保护下于十二月三日从金光门逃出。所幸的是参加潼关战役的主要是在京城的神策军,驻扎在京西北的神策军镇并未参与。故而禁军还是有一定实力的。“时禁军分镇关中兵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败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后田令孜与僖宗幸蜀,在京西北的神策军大多为郑畋收编,成为抗击黄巢的主力。“即授畋检校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充京西诸道行营都统。时畿内诸镇禁军尚数万,贼巢污京师后,众无所归。畋承制招谕,诸镇将校皆萃岐阳。畋分财以结其心,与之盟誓,期匡王室。”郑畋在凤翔抵挡黄巢,又传檄天下,使勤王之师四至,成为了僖宗在蜀的屏障。随田令孜入蜀的神策军数量很少,故田令孜在蜀地重新招募了神策新军。“时自蜀中护驾,令孜招募新军五十四都,都千人,左右神策各二十七都,分为五军,令孜总领其权。”田令孜在招募新军的同时又对神策军的机构进行了重大变革,将神策军的基础单位变为了“都”。“都”是唐末时期一种新的军事结构,每都千人。较先采用这种形式的是宦官杨复光的军队。“时秦宗权叛岌,据蔡州。复光得忠武之师三千入蔡州,说宗权,稗同义举。宗权遣将王淑率众万人从复光收荆襄。次邓州,王淑逗留不进,复光斩之,并其军,分为八都。鹿晏弘、晋晖、李师泰、王建、韩建等,皆八都之大将也。”杨复光所建立的八都立有军功甚多,如击败朱温等,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力。田令孜在蜀地看到这种以子弟建军的模式有很强的战斗力,便效仿建立神策五十四都,用以加强自己的势力。田令孜在蜀地所建的神策五十四都就是后来的神策新军,神策新军的组织结构较以前有了很大变化,每都千人,分为左右,左右神策中尉各领二十七都,左右皆以五军统之。
中和三年(883年)杨复光在克复京城后卒于河中。他所建立的八都被神策军所吸收,成为神策新军中的“随驾五都”。《新唐书》之《田令孜传》:“复光部将鹿晏弘、王建等,以八都众二万取金、洋等州,进攻兴元,节度使牛项奔龙州,晏弘自为留后,以建及张造、韩建等为部刺史。帝还,惧见讨,引兵走许州。王建率义勇四军迎帝西县,复以建及韩建等主之,号‘随驾五都’。”田令孜讨伐王重荣失败后,僖宗再次出幸,护驾的正是王建等人。《通鉴》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