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着指头数道:“云州献策、固守神木、游战中原、一定关中、二定关中、反击朱三、平定凤翔、戡乱蜀中……他指挥的兵马越来越多,但指挥起来却丝毫不会因多生乱,反而因为布局越来越大,身在局中的任何人、任何势力,都只能随着他的大旗所指而动,根本不由自主。‘兵圣文宗’之说,纵有夸张吹捧,亦不远矣。”
李存勖奇道:“纵然如此,也未必是匪夷所思呀,韩信当年不也没打过败仗?”
李克用摇头道:“那不同,远远不同。”
“为何?”李存勖更加不能理解。
李克用道:“打仗只是一个方面,你刚才说到韩信,是,韩信在战场上的确是未尝一败,但他在其他方面呢?远远不及其军事才能。可回过头来看秦王,纵然他是我一手拔擢于草莽布衣之间,可他的厉害,却足以令所有人心惊胆颤——他在任何方面,都未曾出现过明显的失误。纵然在他的布局之中,也偶尔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却总能被他轻易化解,将错就错、将计就计,最终结果仍是循着他预定的轨迹前行。这不是匪夷所思是什么?后来我才想起,当初在代州打听到的一个传说……”
“传说?”李存勖正被父亲说得有些背脊发凉,就好像自己的心思全在李曜预计当中,恍惚间似乎看见李曜在虚空之中看着自己,露出一丝莫可名状地笑容,让自己心虚胆怯。然后听见李克用话锋一转,不禁疑惑起来。
李克用独目之中露出一丝似忧郁又似畏惧的神情,道:“传说……正阳本被他那三兄害死,而后其魂魄见到了九天玄女,九天玄女仙谕命其还魂……他还魂之后,便似换了个人,从一个懦弱庶子,竟敢割发断恩,投我门下,终于成就今天的宏业。”
这话也就是在这种时代有市场,换在后世共和初兴,尤其是某党当政之后,那是铁定被人嗤笑的。
然而,这是大唐。
李存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气馁,长叹一声道:“传说郭汾阳[无风注:郭子仪,汾阳郡王。]是白虎星君下凡,因而战功赫赫,回天再造,底定安史。可秦王如今岂止战功赫赫……这却是什么星君下凡了?”
李克用沉默半晌,幽幽道:“去吧,蔚州各军都在等你……打好这一仗,不管秦王是星君下凡,还是玄元皇帝[无风注:李唐追封道家始祖老子为玄元皇帝。]见大唐有难遣下的道君,总之……听为父的话,恭事秦王,我家宗门高第可保。”
李存勖已被李克用说服,当下领命应诺:“喏!儿子去了,大人保重。”说罢翻身上了马车,坐进去之后,忽然对车把式道:“方才你听见什么了?”
车把式毫无应答。
李克用淡淡地道:“他是聋子。”李存勖“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惊讶:“聋子也能驾车?”想起父亲麾下养有一支奇人异士组成的秘密部队,这才松了口气。
哒哒哒……
马车渐渐远去,李克用略有些担忧又颇有些希冀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转身而去。
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纷飞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