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茫然四顾,昏暗中一点荧荧烛光摇曳,晃在四壁影影绰绰,那厢床上一条大汉盘膝而坐,正自微笑注目:“小子,做恶梦了罢。”小方子喘息未定,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半死不活哼道:“管的着么?我已经不理你了!”薛万里嘿嘿一乐:“又叫老薛又叫娘的,老薛是你娘么?”小方子一呆,旋即怒道:“放屁!少来没话找话!想死么!”薛万里吐吐舌头,闭目自行调息。小方子重重哼了一声,倒头又睡。
闭上眼睛,仍是思chao起伏,睡了半晌,一直翻来覆去:“做梦也是个叫花子,看来也就这命了!可恶的老薛,梦里也神神道道的,全然靠不住!娘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哎!总是一梦见娘,就吓醒了……”半晌,小方子无奈嘟囔道:“老薛,我睡不着。”薛万里沉默片刻,叹道:“睡不着就起来罢,我有话和你说。”小方子也没听真切,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远方鸡鸣落未久,当是五更后半时。
小方子又躺了会儿,磨磨蹭蹭爬起来,喝了口凉茶,回到床上拥着被衾坐下了。
窗外天se黑蒙蒙,风声隐隐呼啸,二人对坐,半晌无话。薛万里忽道:“天亮了我去办事,你留在客栈,等我回……”小方子打了个哈欠:“不成。”话说一半两头堵,薛万里忍不住怒道:“怎么不成?”小方子懒洋洋道:“你能有甚么正经事,还不是去打架?哼,我也要去。”薛万里一怔:“你也去?你去做甚?”小方子哈哈一笑,正襟危坐:“老薛打架,本大侠自当帮忙!”薛万里苦笑道:“就怕方大侠越帮越忙!你知道和谁打么?”小方子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那个蛇剑,厉什么的。”薛万里面se惊异:“好记xing,历害!”小方子得意道:“猜对了罢!哈,就知道!”
薛万里连连摇头:“知道也不许去,你去了只会添乱,嘿,老薛必输无疑!”小方子怒气上涌:“看不起人么?甚么添乱!哼,没瞧见本寨主打得那官爷满地找牙?”薛万里默然半晌,叹道:“黑风二虎闹范府,好玩么?”小方子闻言登时喜形于se:“好玩儿!”薛万里正se道:“这一回,不好玩!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必得听我的。”小方子悻悻道:“说半天,还不是不让我去?哼,我偏要去!”薛万里不再与他争辩,淡淡道:“若我回来也就罢了,万一我不回来,城西南有座山,名叫上清山,你自去那里落脚。”
小方子看他一眼,皱眉道:“甚么意思?”薛万里微笑道:“老薛若不回来,就是死掉了,总要给你留条活路。”小方子大吃一惊,跳起来大叫:“别乱说!你武功这么高,哪会一下子,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薛万里笑道:“莫怕,我是说万一,嘿!想要老薛的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是!薛大侠神威无敌,百战百胜!”这老薛人虽然不着调,论本事自己倒是大大的放心,这回也必定大获全胜!小方子连连呼喝为他鼓劲儿,一时胡吹乱捧,溢美之辞扔过去无数,饭时一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莫道少年脾xing多变,正所谓关心则乱,一大一小平ri吵吵闹闹,却感情ri笃。一个孤身闯荡四海,一个孤儿无根浮萍,一双凄苦埋心底,同病相怜两不知。二人甚投脾气,便吵闹也是乐呵,只是为了那,茫茫尘世间,冷冷清清中的一丝暖意。薛万里年近不惑,任江湖风波险恶,也自有立身之能。小方子舞勺之年,往ri苦中作乐,尚难了世事坎坷,更无几分存身之术。
当得好好的叫花头,遇上了这虬须大汉本是意外,惹了祸事随他出来也是无奈。但连ri见他本领高,手段妙,每每呵护自己,更常常容让自己,自己年纪虽小,又不痴不傻,怎会看不出来?不说罢了,谢意放心里,老薛,好人啊!小方子口上吹捧,心下却着实感慨,转眼间又怪自己老是欺负他了。小小少年,尚不晓得不知不觉间,已将这大汉当作惟一依靠,正如参天树下柔柔草,老鸡翼下弱弱雏,天不会塌,地不会陷,只胜不败万中无一!
少时薛好汉已化身当朝无矛张翼德,在世有髯赵子龙——既有翅能飞,又得云化龙,免不了飘飘然,霸气生!薛万里摸着胡子笑道:“说得好!嘿,给你这么一说,那蛇剑一条小蛇而已,无妨!”小方子俨然嘉许道:“对嘛,这才象个威风样子。”薛万里哈哈大笑:“此番事了,老薛带你一闯天下,保你小子威风个够!”小方子喜道:“是么?你可不许骗人!”薛万里抚掌大笑:“大丈夫一言既出——”
“我知道,四马难追!”小方子得意续上,遥想来ri无所顾忌,大是神气许多威风,不由心荡神驰,连连傻笑。
东方初吐白,不见旭ri升。
窗外风儿轻轻呼啸,几声雀鸣随风送至,小方子望着窗外忽然又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道:“老薛,那一条小蛇,快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