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不算热情的太阳在阴云的坚持之下,终于提前退场了,阴云于是成了天空的主角,淅淅沥沥的春雨就漫天飘洒起来,山前河畔,田间屋旁,沉睡了一冬的精灵们摆动着身子,欢天喜地的迎接着绵绵雨丝。
雨丝飘飞的时候,慕轩正坐着雇佣的马车行进在前往邯郸城的官道上,眼看雨越来越密,天色也很快就要暗下来,进城已来不及了,周围又没有客栈,车夫老秦征得慕轩的同意,把车赶到了官道左边三四十步远的一间茅屋前,这茅屋看上去破败不堪,应该没人住了,不过屋前搭了个凉棚,勉强可以给马车挡挡雨,说不得,今晚就在这茅屋里将就一夜吧。
老秦在安置马车,慕轩拎着自己的包裹跨进了连门都已经破败的草屋,却立刻停住了脚步,原来这破草屋里还有人,西墙下一堆柴草上,蜷缩着一个人,背朝外,看衣衫应该是个女子。
“姑娘,我们想借这里躲躲雨,不知姑娘在这里,冒昧了!”慕轩特意提高了声音,但躺着的女子毫无反应,他知道有些不对头,几步走过去,探头一看,那女子双目紧闭,面色通红,满脸斑点,双唇有些脱皮,看样子是有病在身。
慕轩看她十六七岁年纪,也就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探手一摸她的额头,很烫,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息时缓时急,很不稳定。他从自己包裹中拿出斗篷给她盖上,又取出了随身带着的祛风散,正好老秦进来,看见那女子也吓了一跳,慕轩便让他出去找些柴火来,很快,老秦弄来了一些树枝草叶,稍微有些湿,他就在门口生了火,把马车上带着的小锅拿下来,将葫芦里的水倒些进去煮上。
很快,水开了,老秦拿出个粗瓷大碗倒了些开水,又兑了些冷的,感觉不烫了,才递给慕轩,慕轩先就把那女子扶了起来,那女子挣扎了几下,睁开睡眼看了慕轩两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就不再挣扎,任由慕轩将祛风散给她喂下,又喝了几口水,就继续睡了。
慕轩把火堆挪到了屋里,拿出干粮就火烤着,老秦从车上拿出另外一个葫芦,里面装着烧刀子,他倒了半碗给慕轩,慕轩摇头说:“你喝吧,前半夜我守着。”
老秦喝了半碗烧刀子,又把慕轩给他的干粮全吃完了,打了两个饱嗝,说:“方爷,到时辰叫老秦。”然后他就从车座下拿出自己的铺盖铺在东墙下睡了,很快,他的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慕轩上外面又捡了不少干些的树枝,才在火堆边坐下,外面的雨一直下着,缕缕清风挟着雨丝飘进来,满是清新气息,但也带着微微的寒意。他裹紧了衣衫,闭目打坐,隔一段时间往火堆添几根树枝。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慕轩听到西墙下草堆上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接着一个惊惶的声音问:“你……你们是谁?”
慕轩回头一看,那女子已经醒了,正拥紧斗篷惊慌的看着自己,他忙说:“姑娘别怕,我们只是过路的,在这里避雨,偶然发现姑娘病倒在这里。”
那女子神色渐渐恢复正常,脸上也不像之前那般通红,想必已经退热了,只是那斑点丝毫没少,应该是天生的吧。
慕轩拿出干粮烤了烤,又倒了半碗水,说:“姑娘,请过来烤烤火,吃点干粮!”
那女子将斗篷披上,走过来在火堆边坐下,接过干粮跟水,一口一口吃着喝着,干粮跟水很快就没了。之后,她裹紧了斗篷,望一眼慕轩,说:“我叫风蓉,风雨的风,芙蓉的蓉,你叫什么?”
慕轩看她说话非常爽直,似乎根本不懂什么客套,倒也非常对脾气,说:“我叫方慕轩,方正的方,羡慕的慕,难分轩轾的轩。不知姑娘要往哪里去,如果同路,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风蓉很痛快地说:“我要去邯郸城里找一个亲戚,你们也进城吗?”
慕轩点头说:“是啊,那你再睡一会儿,明天一早就赶路。”
风蓉指了指东墙下的老秦,说:“太响了,我睡不着。”
慕轩笑了,他俩说话过程中,老秦的呼噜声一直没停,而且时高时低、时急时缓,让人听着心神动荡,确实不容易睡着。
于是,两人就坐着聊天,从谈话中,慕轩知道风蓉原本跟三姊一起去邯郸城投亲,路上走散了,她淋了雨之后发热,原想强撑着进城,可惜在这里躺到了。
慕轩说自己是去邯郸城访友的,可以托朋友帮她找亲戚或姊姊,风蓉却笑着说不必了,她的亲戚家她很熟悉,进城就能找到的,慕轩其实早看出她那满脸斑点是人工加上去的,她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他也就不勉强了。
两人说着说着,风蓉掩着小嘴打起了哈欠,慕轩就让她再睡会儿,风蓉不再坚持,蜷缩在草堆上睡了。
慕轩也没叫醒老秦,自己继续打坐、添柴到了天亮。
春雨绵绵,三两天之内看来是停不了的,慕轩决定冒雨进城,他弄好干粮,三人一起吃了点就上路了。
风蓉对老秦似乎非常亲切,掀开车帘跟他聊着,老秦走南闯北,见识的奇闻异事多了,随便说几件,都让风蓉非常感兴趣,她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咯咯笑出声来,慕轩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许年轻女孩的笑声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雨绵绵下着,两边农田中却有不少披蓑戴笠的农人在忙碌着,晋、豫等省这两年都遭遇了旱灾,而这里还能春雨绵绵,实在不敢辜负老天爷的厚遇啊!
“停下,把车停下!”后面忽然传来叫喊声,老秦探出头往后面瞧了瞧,转头对慕轩说:“方爷,有人在追咱们。”
慕轩掀开旁边的帘子看,后面有一人正冒雨骑马赶上来,在那骑者身后,还有五个家丁模样打扮的正跟着呼哧呼哧的跑着,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
慕轩于是让老秦停下车,很快,那骑马的人赶上来了,是个高大的络腮壮汉,看穿着应该是个看家护院的,他在马车前跳下马来,冲着掀着帘子的风蓉一指,喝道:“你,下来!”
风蓉小嘴一撅,哼一声说:“不下来又怎样?”
壮汉一扬粗大的双手,喝道:“你信不信咱把这车给拆散啰!”
风蓉看一眼慕轩,转头满不在乎的说:“你行吗?”
壮汉怒吼一声,两手抓住车辕,一发力,两个车轮竟然被他掀离地有半尺多,慕轩赶紧双掌往自己膝上一拍,那壮汉只觉一股大力从车上压下,双臂一震,马车又着地了,他惊异的上下打量那马车,正疑惑时,徒步追来的五个家丁到了,为首那个瘦猴一样的一见风蓉,跳着脚对壮汉说:“刘爷,就是这死丫头把舅少爷的猎狗踢死了,千万别放她走!”他说着,自己却往旁边躲闪得很快,显然不准备帮刘爷的忙。
那刘爷于是更加理直气壮了,冲着风蓉一捏饭钵一样大的拳头,嚷道:“小娘们,赶紧跟咱走,说不定少爷还能给你留条小命,要不,只怕你会死得很惨!”
“就是,就是,小娘子,还是乖乖跟咱们回庄里去,咱们舅少爷看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说不定不但不怪罪,还会把小娘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呢!”旁边一个家丁油嘴滑舌的说,其他几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异常的猥琐。
躲得远远的瘦猴一听这话,嘴角一阵抽搐,赶紧又跑远了几步。
风蓉咬着下唇没说话,慕轩却被激怒了,自始至终,那个什么刘爷都把他跟老秦当空气一样,而听他那话音,他们家那少爷根本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霸,而且多半是个好色之徒,不管风蓉是不是真把他们的猎狗踢死了,都不能让他们把她带走。
慕轩下了车,冲那刘爷淡淡的说一声:“带她走,你们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刘爷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向旁边的一个家奴喝一声:“小六,你过来!”
那个小六应声跳出,刘爷一伸右胳膊,把湿漉漉的袖子挽起来,冲小六喊一声:“来吧!”
小六显得训练有素,瞪了一眼慕轩,高高举起手中的棒子,冲着刘爷的右胳膊重重砸了下去,“嘿——”刘爷大喝一声,棒子应声而断了。
“好啊,刘爷厉害,刀枪不入啊!”其他三个家奴非常夸张的叫嚷起来,引得旁边农田里的农人都伸颈看过来,但没有一个敢靠过来。
“小子,你的脑袋比那棒子硬实吗?”刘爷非常傲慢的瞪着慕轩,“你还想管爷的闲事?”
“真的是刀枪不入?”慕轩一脸惊诧,走近两步,竟然伸出手去摸那粗壮的胳膊,刘爷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货真价实,居然不躲,还非常豪爽的把胳膊伸了过来,说:“当然没事!”
慕轩伸指搭在他那粗胳膊上,口里还在嘟囔:“没伤么?”
“哎呀——”刘爷忽然杀猪般的大叫起来,脸色惨白,额头汗珠子像黄豆一样滚落,比那雨水滚得都快,他只觉对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两指像一道钢箍一样,勒得他痛入骨髓,他心知遇到高手了,连声求饶:“大侠饶命,饶命啊——哎呀——”
旁边那几个家丁一见刘爷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的往后躲,慕轩冷笑一声,把那刘爷一推,后者壮实的身体一下子飞了起来,把那几个家丁撞倒在地,几人不顾地上满是泥水,连滚带爬逃命,慕轩扬声高喝:“再敢助人为恶,早晚打折你们的狗腿!”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不得不苦笑:天下间的狗腿子太多了,打不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