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北里皱了皱眉说:“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据说海长峰颇有怨言,并不打算归顺主人。”
夏侯潇湘一笑,说:“那要是真不行,就让他们一起上这里来转转,说不定会有转机。”
连北里恭恭敬敬说声是,转身下去了,留下夏侯潇湘一个人在榻上闭目沉思。
慕轩一行在第三天就赶到了开封府,这地方早就已经沸腾了,擎着《大诰》绑缚父母官都只是老辈人口头的传说,想不到今天看到了真人版的,怎不兴奋激动?激动兴奋之余,有人又跃跃欲试,徐知府在这儿口碑可不算好,既然可以绑知州,为什么不能绑知府呢?
于是,事情很快就朝着慕轩他们筹划的方向发展了,“走投无路”胡知州为了保住胡家的香火,毅然决然告发顶头上司种种贪赃枉法的劣迹,而徐知府不甘示弱,将胡知州的“好事”也一一奉告,很快,他俩的“事迹”被叫花们编成小曲,沿街传唱,布政使衙门不得不赶紧将两人拘押……
叶耕云、储掌柜他们几人作为苦主代表,留在开封府打官司,有邻近的杜州如跟李龙头他们照应,慕轩也就放心了,带着包布平先回许州,回来比去时快多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就离城只有十多里地了,包布平看见左近有一处非常大的庄园,问:“师父,那是什么地方?”自从小辛子跟他说慕轩有意收他们为徒开始,他就这么称呼慕轩,慕轩也没表示反对。
慕轩看一眼,说:“鹰康庄。”
包布平吃惊的扯着大嗓门说:“这里就是鹰康庄?那金刀断魂就住在这里啰?”想想同在许州地面上,今天才有机会见识到鹰康庄,想想都很激动啊!
“扑扑——”“嗖——”随着声响,左边大树上忽然跳下两个人,右边草丛里也跳出来一个,三人都是一身青色劲装,面蒙黑巾,手里都握着一把连鞘单刀,其中一个身材娇小,形体婀娜,一看就是个女子,只听她放粗了嗓子喝道:“想上鹰康庄干什么?”
包布平一愣,攥紧了枣木棒子说:“不干什么——”
话音未落,那蒙面女子掌中刀出鞘,她喝一声:“没胆的无耻之徒!”掌中刀白光一闪,就向包布平砍来,包布平可不懂什么招式,只知道横着枣木棒子去挡,慕轩一看不对——人家那刀是冲着你那右手而来,你要挡实了,人家刀横着一削,你的右手就算废了,他左手一把抓住包布平的后背衣襟一拉,包布平偌大的身躯就被他扯到离对方七尺开外了,那蒙面女子只觉眼前一花,两人中矮的那个男人就到了自己面前,她也不多想,单刀再次出手,一招“斜风细雨”,刀光把慕轩上半身都罩住了,看得后面的包布平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要是冲自己来的,咱这小命就玩完了,却见慕轩一挫身,不知怎么就脱开了刀光,他正要开口叫好,那女子却疾步赶上,掌中刀连着划出无数道光芒,纵横交错,慕轩要是碰上,肯定得被划成烂西瓜了。
慕轩当然不会成为烂西瓜,脚尖点地,腾身而起,跃向那女子的身后,那女子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躲自己的“秋风落叶”,刀一摆,就向身后划去,这一招“疾风劲草”使得恰到好处,慕轩人在半空,想要避开可就难了,包布平满手心都是汗,攥着棒子想要不要把棒子扔过去挡刀,却见慕轩突然像秤砣一样加快下坠,往后一仰身,堪堪避过对方的刀,他整个人靠两手支撑在地,双腿往上一夹,竟把对方的刀给挟住,而后就见那刀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出去,钉在了两丈外的一棵树上。
慕轩一跃而起,转身看着有些发愣的蒙面女子,说:“不知姑娘跟鹰康庄杜庄主怎么称呼?”
“你怎么知道——”蒙面女子脱口问,随即感觉自己失言了,恨恨地一跺脚,抬手把自己的蒙面黑巾拉下来,一抿嘴唇,非常不甘的瞪着慕轩,慕轩看清了,这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圆圆的小脸,弯弯的双眉,圆圆的眸子,挺翘的鼻尖,薄薄的红唇,这一抿嘴,左颊边梨涡隐现——要是在后世,这张脸应该是非常上镜的。
另外两个蒙面人也拉下面巾,走到少女身边,其中那个肤色跟慕轩差不多的少年收起刀,冲慕轩一抱拳,说:“在下鹰康庄韦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慕轩抱拳还礼,还没开口,包布平已经嚷嚷道:“咱师父是‘银箫’方慕轩。”
对面三人都惊异的望向慕轩,那少女还很快瞪了一眼包布平,心说哪有徒弟直呼师父名讳的,这个傻大个真是不懂规矩,随即又想,这个“银箫”方慕轩出江湖才几天啊,居然收起徒弟来了,真是狂妄无知,自高自大。
韦昌抱拳说:“原来阁下是方大侠,失敬失敬!”他给慕轩引见,那个面貌淳朴的少年是他师弟马明,而那少女,是他师父鹰康庄杜庄主的独生女杜秋雁。
慕轩忙道失礼,杜秋雁却一脸不耐烦地问:“你来我们庄里有什么事?”
慕轩微笑说:“方某只是路经此地,并非特意前来拜访。”
杜秋雁鼻子里哼一声,说:“谁信啊!”
马明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袖,杜秋雁满不在乎的甩开他,说:“这段日子来了那么多人,哪个不是为了什么藏宝来的,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慕轩不用多问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苦笑一下,说:“不管姑娘是否相信,方某问心无愧就是。”他转身示意包布平离开。
“方大侠请留步,”韦昌开口说,“敝师妹言语得罪之处,还请大侠海涵!大侠既来到鹰康庄,还请进庄喝杯茶,以免家师责我等待客不周。”别看他年少,倒很是明白江湖礼数。
慕轩看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去一趟鹰康庄吧,反正也有事想请教一下,他于是冲韦昌抱拳说:“那就多有叨扰了。”
杜秋雁小嘴一撇,嘀咕一句:“还说不是!”
慕轩只当没听见,跟着韦昌起步,包布平赶紧跟上,杜秋雁和马明在最后。沿着大路向西一折,有条路直通鹰康庄,路一侧是条河,慕轩看见河那边有一座非常高的墓,看样子不像是寻常人的墓,韦昌注意到他的疑惑,说:“那是三国神医华佗的坟茔。”
原来华佗之墓在这里,慕轩释然。
他们只用了两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庄里,韦昌请他俩先坐会儿,自己前去禀报师父,马明陪着两人,杜秋雁却早没影了。
“金刀断魂”杜陵北很快出现在大厅之中,他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高,两鬓都有白发了,见到慕轩,虽然他极力露出笑容,但慕轩还是感觉得到他心不在焉,明显有什么事困扰着他,倒是他那个大弟子缪非,谈笑风生,让慕轩丝毫不感觉受冷落。
缪非才刚二十出头,却已是个老江湖,有个诨号叫“一刀为二”,据说刀法已经有乃师八分精髓,他说起江湖掌故非常熟悉,尤其提到“惊天剑虹”夏侯公子最近在郑州地面进行的赈灾善举赞不绝口,说:“夏侯公子仁义无双,行侠江湖,救人无数,却不愿被称为大侠,实在是淡泊名利的高雅之士。”
包布平听不太懂缪非说什么,也就没什么反应;慕轩只是淡淡一笑,不作评议;杜陵北面无表情,看都不看说话滔滔不绝的弟子,而一旁作陪的韦昌跟马明看着大师兄,眼神都有些复杂,大师兄是师兄弟里最有悟性的,也是唯一得到师父允肯闯荡江湖并赢得侠名的,但最近师父对大师兄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慕轩感觉杜陵北始终不能专心,原本想请教一下莫金轮等人来鹰康庄的情况,瞧眼前这情形,也就不指望了,眼看天近黄昏,他就起身告辞,杜陵北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他们到庄门口,临走时,非常歉意的拉着慕轩的手说:“杜某身体不适,招待不周,恕罪恕罪,来日杜某必定登门赔罪。”
韦昌、马明听师父这么说,不由得面面相觑,心说人家又不是本地人,过了今天还不知道在不在许州呢,师父上哪里去赔罪啊!
慕轩却浑不在意,只是连道不敢,拱手作别。
离着城门还有一里多地,慕轩忽然停步,嘱咐包布平立即进城,上来风客栈找小辛子。包布平不知道有什么事,却不敢违拗,一个人进城,北城门自祝霸城死后就不再有运石头的牛车进出,胡知州又被绑缚府城,底下的钱同知命工匠将城门草草修好,总算可以正常进出了。
包布平回到客栈,惊奇的发现小辛子竟然多了个师父,那是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头,个子小小的,只到他包布平的胸口,居然敢大喇喇的坐着,让小辛子管他叫师父?
“大哥哥,师父本事很大的。”小辛子一脸崇拜之色,包布平看都不看那小老头一眼,哼一声,说:“有什么本事,咱怎么没看见?”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起来——整个人像根稻草一样被人横着举在空中,举着他的,就是那个小老头,而且他只用一只手抓着他的腰。
举着近两百斤的包布平站在那里,小老头另一只手居然还端着酒杯悠闲的喝着酒:“小子,这算本事吗?”
包布平只觉浑身疼痛,他极力挣扎,却分毫也动弹不得,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不愿说一句服软的话,那小老头最终把他放了下来,包布平站在那里发愣,小老头拍着他的肩膀赞叹说:“好小子,骨头还挺硬,老头子喜欢。”他往椅上一坐,向包布平招招手,说:“好了,小子,过来拜师吧,慕轩那小子已经把你俩拜托给老头子了。”
包布平手指一伸指着他说:“你——”小老头不等他说下去,开口打断说:“小老儿因为贪酒,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食酒公,不知道配不配做你俩的师傅?”
食酒公?包布平浑身一个激灵,他一心想闯江湖,对于江湖上的几个有名的还是非常熟悉的,食酒公公孙商,七情怪中最正义的一个,此公好酒,整天酒不离身,酒气熏人,但做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善事。
良师当前,一向大大咧咧的包布平反而非常谨慎,上上下下打量这自称食酒公的老头,好想要找出什么破绽,公孙商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只好露一手绝活了,天下人谁不知道,食酒公公孙商最厉害的就是“烈日熔金掌”,他暗自运气,掌中锡做的酒壶片刻之间就被揉成了一坨,包布平看得目瞪口呆,把那东西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忽然纳头便拜,口称:“徒儿见过师父!”
小辛子也赶紧再次拜倒,公孙商一手一个搀扶起来,说:“好了,好了,我老头子平生不收徒,想不到今日一收就是两个,想来也是与你俩有缘吧。自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徒弟了,工夫可以慢慢教,但规矩得先说,做我的徒弟,损人利己的事绝不能干,要不,别怪为师不讲情面!”说这话时,他的脸色绝对严肃,甚至有些森冷,两个刚入门的徒弟赶紧点头不迭。
公孙商脸上神情一懈,立马笑纹重重,说:“此外,利己不损人的事可以做,利人不利己的事也可做做,利人又利己的事得大做特做。”
两个徒弟明显似懂非懂,公孙商也不多做解释,站起身说:“好了,该吃晚饭了。”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慕轩怎么没回来?”
包布平晃着大脑袋说:“他没说,不过见了金刀断魂之后他就在想什么事”。想不到他居然看得非常清楚,公孙商暗自点头。
槿儿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并且还准备了一壶好酒,公孙商一看非常开心,笑得就像偷到了鸡的老狐狸,包布平为此非常怀疑,眼前的真是以侠义著称的食酒公?有壶酒喝就开心成那个样子,至于吗?
慕轩可无福享受这么好的招待,此刻,他正在离城七里处的一个土冈上,这里荒草遍地,夜色之中,还有点点磷火飞舞,让人觉得诡异而阴森,慕轩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非常耐心的等着杜陵北——离开鹰康庄时,金刀断魂趁与他拉手的机会塞给他一个字条:戌正时分城北七里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