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育宫,听完岳乐复述的皇帝福临,早已陷入了沉思。
玄烨这一番关于汉家学问的长论,其中新意层出,让本来就早已仰慕汉学的福临也是颇有感触,很多东西虽然第一次听说,可稍加揣摩,就会发现所言不虚。这居然让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皇帝在心里又一次嫉妒起自己不满两岁的幼子,感伤起自己不学无术、四处游玩的幼年时代!
好一会儿,岳乐或吴良辅,都不敢去打扰正在深谋远虑的皇帝陛下,就这么安静着,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主意。
福临暗自伤怀良久之后,心境平复了很多。
毕竟,小玄烨不会用这种机会、也绝无必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什么儒家学问,所以,其中必有深意。但这深意到底是什么呢?特别是说大清统治最大的威胁不是汉人的排满,而是汉人学问的迂腐,以及西洋东来的威胁,简直是千古奇闻!这小家伙后面必有下文无疑!
“四哥,玄烨还说了些什么?一并说来!”沉默良久,福临决定继续追问下去。
“玄烨的确还有长篇大论……”岳乐十分赞叹这位皇上弟弟的聪慧明白,继续汇报——
“玄烨还说,他以为大清入关之后,对待汉家学说,万万不可抱残守缺,更不能让其固步自封、逶迤不前;对待那些个东来洋学,也绝不能视作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具体有三说:
其一,汉学,实乃孔孟之道、儒家学说,首先就要在这名称之上正本清源。何为汉学?那可不是他汉族一家的学问,孔子之时,哪有什么汉族?华夏万民,我满洲祖先肃慎[1]也有一份!更何况现如今华夏一统,不能随着他们再提什么汉学了,而是可以称之为‘国学’!”福临听了心里暗暗盘算,这一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毕竟,那群汉族遗老也是成天把“中华中国”的放在嘴边上,虽然是为了将满洲关外区别出去,但汉学推崇为‘国学’之后,他们就不得不承认中国华夏早已自成一体了!”
看到福临点头,岳乐有了底气,继续说道:
“玄烨还说,毋庸讳言,这所谓汉儒学说,对于眼下的大清,着实是大大的有用。但也不能一味的偏听偏信,于这一点上,我们应该防止所谓的‘儒学国粹化’,把汉儒学说封为万世不变的唯一正论,对其要去伪存真、完善发展,而后吸收揉入到‘国学’之中。要知道,虽然孔子说什么‘述而不作,信而好古[2]’,但自春秋战国以降,汉唐宋明,乃至今日江南的汉族遗老,都在对所谓经典儒学作者一刻也未曾停歇的改造,其中良莠不齐,不可以偏概全。大清作为华夏正统,自然应该在采纳中外百家的基础之上,将儒家学说改造成为一门与时俱进的大学问!”
“与时俱进!”福临重复了一遍,虽然闻所未闻,但是寓意明确,很是好懂!
“对,与时俱进!不与时俱进,难道大清朝就在关外看着李氏闯贼灭宗庙、毁社稷而不顾吗?不与时俱进,难道就任凭南明小朝廷兴风作浪吗?”岳乐回想起昨日玄烨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都让自己肃然起敬!【弘毅当时其实是在暗自祷告:江大大!冒犯冒犯啦!恕罪恕罪!好词就是好词呀,绝对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按理说可以跨越360年提前用一下吧!所以还是谢谢啦!】
“其二,西学东传,不能一味抵制,而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借鉴吸收为我所用。西洋地域狭小,人口稀疏,所以他们的学问往往以实用为主旨,却对形而上的人本天命等等理解得甚为玄妙,往往参悟不透。其实汤若望等东来传教士所掌握的西洋技法,还远不是当下万里之外欧罗巴诸国最最现今的奇巧!若是我朝任凭西洋诸国一味钻研实用之学,则在兵器、航海、天文、算学等方面就会日积月累、转而有所突破,到那时,就怕蛮夷之地、野蛮之兵、军势之猛,俱长于华夏文明之邦了。这罗刹小国,目下在欧罗巴诸国眼中都只不过是蛮夷之国,但其火器对大清八旗的厉害却是不言自明。假使这万里北疆被罗刹得手,那么他西可逐鹿欧罗巴,东可掣肘大清朝!现如今,我们就必须未雨绸缪,必须着手扼杀这一势头于其襁褓之内!”岳乐几乎是在背诵,尽管自己对这一段话基本上是云山雾罩的感觉。
昨日,弘毅说这番话的时候,岳乐也和现在的皇帝一样,不置可否。虽然岳乐属于清初改革派了,但如此耸人听闻的国际政治形势,他毕竟是第一次听说,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弘毅看在眼里,也没有继续纠缠,这种现实版的穿越,不是后世很多作者大大天马行空的样子,有些事情,事在人为,却也成事在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