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苦思冥想,就见卫沨的乌瞳越来越深。
过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难不成他是指不要再跟吕江淮私下见面?可是即便他不说,她也不会再做出这种事了,今日是迫不得已,难道他以为她常常私下跟别的男子见面么?
他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呢?
想到这里,苏禧就生气卫沨总是不顾自己意愿乱闯闺房。“庭舟表哥总管着我,为何不先管好你自己?你再不走,要是被拢春现了,你可有替我着想过么?”
小姑娘气呼呼的,拧着漂亮的眉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卫沨已经从李鸿口中得知了苏家这几日生的事,也了解了苏老太爷的病情,这才晓得他的小姑娘这几日吃了多少苦。难怪今日看见她时,就觉得她更瘦弱了,穿着薄薄的夏衫,身子纤细,轻轻一碰就能碎了似的。
卫沨从宫里出来后,让人打探了一下户部侍郎那位妾室的住处。
当天晚上,那名妾室流产的消息就传到了二老爷苏扬的耳中。
就在刚才,苏扬顾不得许多,赶紧匆匆忙忙地从祠堂里冲出来,赶往外室那里去了。二夫人郭氏知道以后,少不得又是一阵气得跳脚。
卫沨看着苏禧道:“不喜欢我来找你?”
苏禧肃着小脸,赌气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还是怪他上回不辞而别。卫沨低笑了笑,坐在床沿把苏禧抱紧怀里,亲了亲她气鼓鼓的小脸,“幼幼,我喜欢找你,行了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白玉打磨而成的镯子,执起她的小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苏禧低头一看,道:“你给我戴的什么?”
羊脂玉手镯玉质光滑,润如凝脂,一看便是软玉中的极品,比苏禧上回丢的羊脂玉佩还珍贵。
卫沨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娘常戴的镯子,专门传给未来儿媳妇的。”
卫沨的生母晋王妃薛氏早就病逝了,如今的晋王妃是当初的侧妃袁氏。传闻卫沨与袁氏关系不和,那么他口中的“娘”自然指的不是袁氏,而是……苏禧一愣,赶忙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摇头道:“不行,这个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卫沨按住她的手,笑道:“有何不能收?还是说,你不想嫁给我?”
苏禧道:“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个镯子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东西,我们幼幼都戴得了。”卫沨浅笑,道:“可惜只剩下一只了,不然另一只也该送给你。”
苏禧忘了生气,“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卫沨的双臂环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声音含着一丝浅笑,“我这次回封地,除了皇上的任务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拿这只镯子。”
苏禧默声不语,卫沨这是在向她解释为何不告而别吗?她小声道:“……哦。”
卫沨低低的笑,抱着她的腰一转面对自己,“还在生我的气?”
苏禧垂着眼睛,盯着他衣襟上的缠枝莲纹,反驳道:“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明日我就入宫面圣,求皇上把你赐给我。”卫沨把玩着她葱白细嫩的手指,一垂眸,看见了她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就见十个指甲盖鲜艳娇红,添了几抹艳丽,少了几分纯真,虽然也很好看,但是却不如什么都不染、干干净净来得舒服顺眼。他用拇指搓了搓,搓不掉,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下回别再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禧顾不上他的挑剔,抓着他的袖子,震惊于他刚才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卫沨故意逗她:“不许再染指甲。”
“不是这个。”苏禧小模样急急的,有点想挠他,“你刚才说,你说要求皇上……”
卫沨嘴边噙着笑,不紧不慢道:“求皇上为我们赐婚。”
苏禧眨巴眨巴眼,这回总算听清了,可是下一瞬却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行。”
卫沨的笑意渐渐隐去,盯着她道:“为何不行?”
苏禧解释道:“不是不行,是现在不行……今日白天温大夫才说过,祖父的病情不能接受刺激,情绪更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倘若你向皇上说了,万一祖父……”她担心祖父的病情加重,对上卫沨不动声色的乌眸,她伸出手指主动握着他的手,道:“庭舟表哥过一段时间再说好不好?等祖父的病情稍微好转了,你再跟皇上说……”
卫沨道:“等多久?”
苏禧滞了滞。她也不知道。
还有一种情况是她不敢想的,那就是祖父兴许再也好不了了……她垂着脑袋,握着卫沨的双手紧了紧,一言不。
少顷,只听卫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幼幼,我只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无论如何我都会请皇上赐婚。”
苏禧思忖片刻,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时候祖父的病情应当不像现在这般严重了,于是就点点头答应了。
卫沨目光定定地盯着她,许久才缓慢道:“你就是生来折磨我的。”
苏禧不服气,跟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太……”说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
卫沨问:“太什么?”
苏禧摇头,不肯说:“没什么。”
她原本想说太“急色”了,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提醒了卫沨什么吗?难得他今晚老老实实的,她可不想唤醒他某些记忆。
幸亏卫沨没有追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下月初九我让李鸿来接你,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苏禧问道:“什么地方?去做什么?”
卫沨风轻云淡道:“灵丘山,去见一个人。”
苏禧问他见谁,他却不肯再说了。眼见天色不早,卫沨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展开薄被盖在她身上,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道:“这三个月里好好待在家中,不许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来往。”
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指吕江淮、傅少昀之类的。
苏禧翻了个身,嫌他啰嗦,“你再不走,到时候我就不去了。”
卫沨盯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幼幼,你相不相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去?”
苏禧不吭声,她当然相信了,卫沨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服软,憋了半天,感觉到身后始终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看着自己,终于还是怂了,嘟嘟囔囔道:“这次你看到的是意外,我什么时候常常跟他们来往了?”
过了许久,苏禧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她以为卫沨早就走了,才感觉到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耳畔响起一道有如古井微澜的声音:“我也是会吃醋的。”
卫沨的声音低低沉沉,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朵上,说的又是这样羞人的话,苏禧的耳根子“唰”地一红,飞快地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她等了一会,身后终于没动静了,这才钻出被子看了一眼,床畔空无一人,卫沨已经离开了。
*
过了几日。
温大夫果真不负神医之名,连着给苏清波针灸治疗了三五日,苏清波虽然不能下地走动,但是双手已经能活动了,气色也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今日老太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倚着大迎枕问道:“祉哥儿呢?”
苏老太太忙道:“祉哥儿去边关了,过一阵子,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能回来了。”
苏清波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就着丫鬟的手喝完了一碗粥。
喝完粥后老太太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出门去找温大夫,想向温大夫几个问题。
老太太和温大夫站在廊下说话,就听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老太太慌慌忙忙地拄着拐杖进了屋,见苏清波跌坐在脚踏上,打翻了床头方桌上的药碗,瓷片碎了一地。
“你是做什么?想拿什么叫丫鬟拿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老太太忧心忡忡道。
丫鬟扶着老太爷坐回床上,又把地上收拾干净了,这才退了下去。
苏清波直勾勾地看着温大夫,艰涩道:“神医,老朽多久才能下地走路……”
温大夫迟疑一瞬,道:“苏将军别着急,在下正为您治疗着,等过一段时间,兴许就能下地了。”
苏清波神色怔忡,只叹了一口道:“好些日子没有摸过我的刀了……”
刚才他就是想去墙上取自己的刀,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的距离走不了,下半身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苏老太太劝哄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想怎么摆弄你的刀都成,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
苏清波没再说话,似是累了,闭上眼睛休息。
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
老太太和温大夫出了屋。老夫人问道:“大夫,您刚才说的可是真话?我家老头子真有可能重新好起来?”
温大夫捋了捋长胡子,沉吟良久,才曼声道:“不瞒老夫人,老将军病症严重,在下也没有太大把握,只能保证不让老将军有性命之忧。至于能不能下地……这就要看天意了。只不过老将军这样的病情,在下诊治的病人中,还没有一个能完全康复,并且像常人一样下地的,大多数人的余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苏老太太打击不轻,趔趄了一下,“这,这怎么能……”
谁都知道苏老太爷嗜武如命,倘若有一天不能打拳习武了,那叫他怎么活下去?
这头,苏禧正打算来看望祖父,恰好听到了祖母和温大夫的这番话。她怔了怔,旋即面色如常地向老太太和温大夫行了礼,然后走进了屋里,见祖父躺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经清醒了,此时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对面墙上悬挂的长刀。
苏禧心中一悸,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祖母和温大夫的对话,她叫道:“祖父。”
老太爷见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幼幼来了,今儿怎么没去学堂?”
苏禧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笑吟吟道:“祖父忘了?今日逢七,是学堂休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