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冬生,我想,再过一个时期,连张孟华带你的长处都会集中到你一个身上来的。”陈星兆笑着说:“去吧,到前边看看担架队去!”
李冬生朝着政委敬了个礼,迈开大步,朝担架队休息的方向走去。
担架队已经停下来了。伤病员们躺在担架上,有的咬住被角,尽量使自己不哼出声来;有的轻声呻吟着,有的干涩地、嘶哑地呼喊着:“水!水……嗓子里……要冒……火了!”
李冬生的连队已经来到了担架队旁。
李冬生、王二田都围上了担架。
王二田看到伤病员干渴的样子,比自己挨刀扎还难受。他仰起头,看着山上的又一个涧槽水口,它在不远的半山上边。他看见一个红军战士向第二个水口爬去。
一声枪响,撕裂了干燥的天空,那个正在向上爬行的同志全身猛地往起一立,又倒下去,顺着山石滑下来。
山腰上,不断地响着稀落的枪声。
李冬生猛然抬起头,看见那个别的连队的战士牺牲了,尸体在滚着。又听见伤病员呼水的声音和呻吟的声音,再看看王二田那种满脸仇恨盯住山上水口的样子,他心如刀绞。他难过地、带着歉意地俯下身来,用低低的声音安慰着担架上的伤病员们:
“同志们,再忍耐一会,我会想办法的。”
何珠抱孩子走来了。孩子显然已经长大了许多。何珠在担架前边来回地看护着。不时俯下身去安慰着。她把蔡家瑁送来的六片八卦丹和自己保存的几片磨成了粉,用一张纸盛着,托在手里,在每一个伤病员的口里送上一小撮。她自己却不断地朝伤病员们说:“吃一点吧,我早吃了一撮了。”她看着伤病员们的眼睛瞪着,嘴唇闭着,咬住被角,忍着渴,忍着这难熬的渴……她想,如果可能的话,她决不会有一点点犹豫地牺牲生命,来为这些同志换取到哪怕是一桶清水。
何珠的身体虚弱了。生下孩子不久,在抢渡金沙江的时候就遭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困难,紧接着又顺着江,爬了这么些天的山,由云南走到西康,由春天走到夏天。她只是在走啊,走啊……。她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营养的食物。有时,连一块仅有的糌粑也尽先给了伤病员。她是医生,掌管药品的,她却将药全部用在伤病员身上,她连一小片为孩子增强骨骼的钙片都不肯吃。她的娃娃虽然也依照自然的规律长大了许多,可是却那么惊人的苍白、瘦弱。小孩子吸吮不到母亲的充分的乳汁,常常是贪婪地吞咽着青稞麦子熬成的忽稀得像水、忽稠得像饭的粥。
这困难的1936年啊!敌人给革命,给红军,带来了无比的困难。连幼小的娃娃也毫不例外的忍受着这些史无前例的困难。但是,在工农红军中,每一个红色战士都清清楚楚地了解到:用血汗来克服困难,用战斗来回答战斗,用意志和革命信念来组成的钢铁般的整体。这样,得到的将是胜利,将是人民子孙万代的幸福。
何珠抱着孩子,从伤病员的担架旁站起来,一抬头,看见了李冬生。他正默默地站在担架前面。何珠便走过去,担心地看了看连长那副瘦下来的身体说:
“李连长,伤口好了吗?”
李冬生随便地笑了笑说:
“早好了!子弹打过去,不过是凉快凉快么!”
何珠看着李冬生,便想起了弟弟何强,便问:
“我弟弟在你们连里帮助工作吧?他怎么样?我怎么没看见过他?”
李冬生怔怔地看着何珠,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了?”何珠变了颜色,急急地问:“何强牺牲了?在哪里牺牲的?是过江的时候么?”她的眼眶登时红了。噙着两包眼泪,盯住了李冬生,好像希望从李冬生那里得到更好些的消息。
李冬生摇了摇头说:
“没有牺牲!”
“哦?那他……哪里去了?”
“在江南岸就掉了队。”李冬生难过地说:“没有他的支援,我们刚攻下的山头就叫白军偷袭了。结果,何强、王大田、孙英……被白军包围了……”
“什么?那还不是牺牲了?”何珠脸上发白,紧攒着手,娃娃在她手里,憋得哭起来。
“我带着人找遍了山南山北,可是都没有他们的尸首,他们三个人一个也没有。我想……”李冬生盯着何珠,到底说了出来:“我想,不是被敌人俘虏,就是还活着。”
何珠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李冬生,不说也不动,停了半晌。
“何医生,你怎么了?”李冬生紧张起来,连忙问着:“不要太难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