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也知道吴昭媛这“病”怕是别有隐情。
去了她的绮晗阁,倒是当真身子不适,问了太医,太医说是中暑。
皇帝仍是一贯的态度,过度的关心半点没有,简简单单地问了几句,待得宫娥奉了药来,就安静看着吴氏服药,自是不会动手喂她。
吴氏可是记得清楚,席兰薇遇刺时,皇帝可是打算喂她喝药来着,反是被席兰薇晾在了一边。
“昭媛好生歇着。”霍祁口气平淡地道了这么一句,显是要离开的意思。吴氏怔了一怔,伸手一拉他衣袖:“陛下……”她覆下羽睫,“天色晚了……”
霍祁偏过头去,睇了睇她,眉头微皱,话中意思分明:“昭媛病着。”
吴氏抿起笑容,虚弱的面颊上浮起些许红晕,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语声绵绵的:“夏选侍的新舞练了许久了……”她抬起头望着皇帝,眼中充满期许,还有几分忐忑与不肯定,“也许陛下喜欢……”
皇帝的眉头倏尔间蹙得更深了一些。吴氏一噎,手上颤了一颤却是没松,在皇帝的凝视下心中发虚地低下头来,暗一咬唇,静等他的回答。
霍祁长缓了口气。
这吴氏……
论相貌不过尔尔,性子也温吞。是以从潜邸到宫中几年了,他在位份上没亏过她是不假,也确实没宠过她,无怪吴家耐不住性子要弄个夏月进来。
可那夏月……
他想着除夕那日席兰薇的神色,面色便不由得一沉。
觉出皇帝目光骤冷,被扯在手中的衣袖也陡然一动,吴氏知道这还是要走的意思,心中一急,脱口而出:“臣妾服侍不好陛下,家里……”
语声戛然而止。吴氏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蓦地噤了声,抬起头,目光惶恐不定。
“呵……”霍祁反是笑了出来,打量她一番,“你家里不高兴了?”
“陛……陛下……”吴氏紧张得吞吞吐吐,嘴唇一抿再抿,本就虚弱的颜色白得更加明显了。陡然一松劲,连眸光也黯淡下来,吴氏认命地颔了颔首,“世家女子进宫,哪个不是家里盼着……”
盼着她们得宠。
“嗤。”霍祁轻笑中带起了然与不屑,手上一用力,将她攥着的衣袖抽了出来,反手抬起她的下颌,四目相对间,笑意已荡然无存,“那朕去看看夏氏就是,昭媛安心养病。”
朝中势力争斗难免,一面要打压着同僚、一面又要“巴结”着他这皇帝——这些霍祁都懂,但种种手段中,他觉得最愚蠢的莫过于送自家女儿进宫企图拴住他。
世家与皇族结亲算是个惯例,前朝大燕便是如此——可这世家懂的“惯例”,身处联姻另一边的皇族如何能不懂?他怎么可能任由着她们吹枕边风,倒是不起防心才奇怪呢。
一壁觉得这种安排蠢得可笑,一壁又懒得再这样的事上多费神。再者,吴家除了这事上迂腐了些,其他事情料理得也算妥善,就没必要因此惹得不快。
让夏月明白便是了。
夏月还真是准备充分。
霍祁踏入淑悦居的同时,乐声便袅袅传来。丝竹琵琶悦耳动听,在清风习习的夏夜,听得人心中舒畅。
霍祁定了定神,余光已然瞥见在院中准备起舞的夏月。足下未停,霍祁仍径直往里走着,经过她身侧时才抬眸正眼瞧了她一眼,两个字丢得淡淡:“进来。”
“……”夏月面上蕴起的满满笑容全然滞住,怔了一怔,自知皇帝不快,挥手让乐师皆停,提裙快步跟了过去。
霍祁进了屋,直接在榻上落了座,一言不发也无甚神色。直弄得夏月心中发慌,强定着神沏好茶,重新调整好浅浅微笑,行上前去屈膝一福:“陛下。”
霍祁扫了她一眼,将茶盏接了过来,揭开盖子吹了一吹,浅啜一口,一皱眉:“烫了。”
这是她头一回跟皇帝独处,如此被挑了不满,夏月不禁一惊。当即便有点慌,缓了一缓神才忙道:“臣妾……臣妾重新换来。”
皇帝也无甚别的反应,更不跟她客气,“嗯”了一声,顺手就又把茶盏递了回去。
夏月一边换茶一边不住地偷眼打量皇帝的神色,估量着温度,不敢晾到太凉,在比方才凉了一分时重新成了上去:“陛下……”
霍祁接过,嘴唇刚触到茶水便又离了开来:“凉了。”
分明没有茶那么多。
夏月彻底慌了神,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就是再换一次茶,都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冷热才合适。
“选侍。”皇帝抬了抬眼,将茶盏搁在手边矮几上,短吁了口气说得直白,“昭媛劝着朕来的。”
“臣妾知……”
一个“道”字还没说出来,皇帝便又道:“再说明白些,吴家逼她了。”
夏月一窒息。
“所以朕清楚你为什么进宫,还是允了,就是不想驳御史大夫的面子。”他复又睇了睇她,“但这事,是吴迈多虑了。他觉得朕不宠他女儿,怎的不看看朕宠没宠过其他人。”
他说得慢条斯理口气平和,却让夏月心里愈发慌张起来。觉得皇帝如此耐心地同她解释始末比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还可怕,她怔然片刻,想要辩上一辩,可又无话可说。
“自你进宫之后,惹出的事太多了。”皇帝冷眼看着她,“御史大夫为吴家前程担忧,用这种法子无可厚非,可朕不喜欢看六宫争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