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她身上,那少女正叉腿站在坑里,这姿势别人做起来必然难看得不忍目睹,她做起来不知怎的便不觉得粗俗,此刻见他看过来,少女扬起脸,虽然身处劣境,但依旧不畏惧、不变色、毫不客气地狠狠对上他的目光。
她仰起的小小的脸,下巴细致而弧度温柔,鼻子小巧挺直,鼻尖薄薄晶亮,像玉珠,虽然被烟灰染了黑一块白一块,但不觉得污脏,倒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最令他目光一凝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泓清泉里看见圆润的黑石,而眸光迥彻,瞳仁边缘隐隐似有金光,仔细看却又没有,仿佛一道从天泻下未经尘世污浊的流泉,干净,干净到让人想沉浸在这样的眸光里,闭上眼,将一生美好细细地想。
这样的眸正神清,只说明心底明澈,绝不是传闻里淫邪放荡的红门教姑所能拥有的眼神。
心一瞬间微微动了动,有点奇怪的感觉,很陌生,像风携了隔邻的桃花,吹过他廊前的雪白丝席,一点殷红在膝前颤颤,忽然就有所触动,觉得可怜而珍惜。
这感觉他不习惯,于是立即转开眼,走了开去。
淡淡道:“火候正好,烤了。”
“……”
小半个时辰后,一队马队风驰电掣而来,正经过此地。
不过此地,倒地的树已经不见了,坑也没了,蜜汁也用灰土盖过了,连人的足印都用树枝给扫掉了,如果不仔细找,基本不容易看见痕迹了。
不过这队人却也不是常人,当先一人眼光一掠,落在那树桩上,已经过去一个马身,忽然扭头又看一眼,随即长喝:“停!”
其余人还在疾驰中,闻声齐齐勒缰,众马长嘶,疾驰中骤停浑身肌肉块快坟起,勒马的人手臂却如铁铸,纹丝不动。
当先一人掠下马,轻盈得飞鸟也似,直接落到那树桩处,看了半晌,哧地笑了一声。
“好剑,好剑法。”他道,“腕下使力,自下而上斜撩,攻敌必杀技,用来砍一棵树,实在太浪费了。”
“也许有人拿这树练剑?”有人问。
“没可能。”纳兰述双手拄膝仔细看那新砍的白惨惨的树桩,“这人使力极巧,砍树力道都控制得妙到毫巅,不多一分不减一毫,是个十分惜力的人。这种人谨慎有序,行事严谨,就算练剑也不会在路边,更不会吃饱了撑的浪费力气去砍不相干的树。”他直起身四面望望,一挥手,“给我搜,找出那棵阵亡的树身,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痕迹!”
“是!”
尧羽卫们唰地齐齐掠下了马,他们对于命令的反应,丝毫不逊于纳兰君让部下,对于主子的推断的认可度,更在纳兰君让部下之上。因为纳兰述虽然嬉笑不拘,但确实从未看走眼过。
而尧羽卫们的搜查,也比一般护卫更灵活,纳兰述要找树,他们先看树桩,地上有一团一团的蚂蚁,在那些灰尘掩盖住的蜜汁上恋恋不舍盘桓,顺着那些痕迹,很快找到了被推到路边沟下的树,甚至挖了挖,还找到请君入坑的那个坑。
纳兰述在众人寻找的时候,抱胸对四面望着,他原本打算在那个路口守株待兔,那确实是正确而省力的办法,以逸待劳,兵家上策。然而等不到一会儿,他就开始焦躁,这万一君珂吃亏了呢?万一对方虐待君珂了呢?越想越觉得不安,总得亲眼看她安好才成,这么一想便坐不住,跳起来将尧羽卫屁股轮番踢了一遍,当即顺着痕迹一路赶了过来。
一边低头挖坑的幺鸡,忽然嗷地一声,叼出了一小片银色布片,已经烧焦了一半,纳兰述一眼看见便旋风般扑过去夺了来——这是君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