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整张照片变模糊,而只是特定的某个人变模糊,这样的情形也曾发生在崔晴的身上。如果现在有一台电脑,有适合的图像处理软件,他就能从照片上分离出使堂妹的脸孔变模糊的其他面孔来。
但是即使他现在没有这些现代化的工具,他也大致能够猜到,那会是谁的脸孔。
王少轩两次落水,都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景象。而整个王家,真正死于落水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七岁就夭折了的小堂弟。
夜已经深了。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妥当,等天一亮,就是王少轩和徐婧雅的婚礼了。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于是,肖易明又失眠了。
想来,如果他真是王少轩,也应该失眠的。婚礼前的最后一夜,每个新人都会睡不着。也许会想想将来的新家庭,也许会想想小时候的自己……不管会想什么,一定是又兴奋又充满了期待,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将会终止在那本应该是人生中幸福的一天。
王少轩和徐婧雅追寻了近百年的真相,可曾想到,害死他们的凶手原来不是人。
因为王少轩的疏忽,小堂弟才会淹死在自家的池塘里。以成人的眼光来看,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悲剧,王少轩情有可原。但是对一个七岁就成为怨灵的孩子来说,王少轩就等于是杀死他的凶手。他当然要向他、还有他喜欢的人索魂追命。
整件事就像是某种恶性循环。
他们被鬼害死了,可是他们变成了鬼以后,也去害了人。
人类真是喜欢怨恨的生物。报仇的人永远比报恩的人更执着,因为报仇的身后,快感总是如影随形。
肖易明闭着眼睛,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眼睛很酸涩,似乎是睏了,但大脑却异常的清醒。他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个身,还是不能顺利入睡。卧室中的一只西洋钟当当地敲完了十二点,别人正是呼呼大睡的时候,肖易明却很是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反正也睡不着,与其干巴巴地躺在床上,还不如出去走走。
就快立秋了,但夜晚仍然很凉爽。肖易明只套了一件外衣,便趿着鞋子轻轻地出了门。抬头一望,满天都是璀璨星光。每一颗星星都大得好像伸手就能摘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都被挤得没了踪影。除了星星,就是纯黑的夜幕,连一丝棉花絮般淡薄的云彩也看不到。
脑中顿时跳出了“繁星满空”这个词。
除了从一些文学作品里看过这个字眼,像他这么大的人基本都没什么机会看到星星了,更不用说这么多的星星。
他还记得听奶奶说过,如果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就说明第二天会是个好天气。
也是吧,只有在电影电视里,命案才总发生在风雨交加、闪电频仍的黑夜里。
肖易明站在原地看了大半天的星星,身上也渐渐觉出冷来了。拉了拉外套,指尖一片濡湿,原来早被露水打湿了。这才发现,不光衣服湿了,头发、眉毛、甚至睫毛上都挂了一层水珠。冷不丁就打了一个寒颤,鼻子里痒痒的,差点打出喷嚏来。
心道:还是赶紧回房吧!只剩下最后一天,他可不想再病一次。
正欲转身,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见一道亮光从院墙上的雕花透了进来。
肖易明连忙停住脚步。院外确实有一道昏黄的亮光,摇摇摆摆的,是有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正在经过他的院子。他连忙跑去雕花旁,只看到一个略略有点畏缩的背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一只篮子。看那身量和走路姿态,应该是二叔。
奇怪。夜半三更,他不睡觉又想干什么?
肖易明又不想多事,可又压不住好奇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院门,远远地跟在了二叔后面。
二叔鬼鬼祟祟地用身体笼着灯笼,生怕灯火太亮。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停下来,左看右看好一阵子。好不容易跟着他来到花园,肖易明已经被晚露冻得手脚冰凉。二叔停在了一片花圃前,从篮子里拿出一对白烛,一叠厚厚的冥币,还有一堆金银元宝,一边烧一边碎碎地念叨起来。
肖易明离得太远,也听不清他究竟在念叨什么。但他说得还挺伤心,渐渐地,哭了起来。
他在哭谁呢?小堂弟吗?
不像。如果是小堂弟,第一,他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第二,不过是他的侄子,没道理爹妈还没哭,他做伯父的先哭起来。第三,小堂弟死在池塘里,而这里是花圃。
正想得大费脑筋,二叔已经匆匆地烧完了东西,将灰烬草草地掩埋掉,便又把白烛收回篮子里,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肖易明连忙赶去花圃旁,找了根树枝再挖出灰烬,没烧完的金纸银纸里飞出了一片白纸,上面残存着三个字。最上面的爱字,被烧掉了右上角,最下面的王字,被烧掉了左下角。只有中间的孙字完完整整,一点儿也不差。
爱孙王……
王家的子孙当然是姓王的,可是王什么呢?
二叔深更半夜地跑来这里,是为了祭奠他的孙子?
可是……二叔有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