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寒衣节。
俞家祖藉平州,到这一日有烧衣祭祖的习惯。宗祠早早就打扫妥当,纸糊的屋舍高宅、金银元宝,并裁成布匹状的寒衣纸都已送到宗祠里边。
早上祭过祖后就是中午家宴,同过年一般两园诸亲不论男女皆在瑞芳堂共饮,下午是家中儿女授衣,到了晚上就是小宴,男人们自去外头饮酒作乐,后宅女眷便都聚在老太太那里开席。
因而这一日,园里的丫头婆子都忙个没停。
俞眉远今天很早就起了,捧了一箩筐寒衣纸裁成的衣衾布匹和前几日与青娆一起叠的金银元宝,悄悄到后园幽僻处焚烧祭拜亡母徐言娘。
焚香秉烛,果碟糕盘摆好,引火烧纸。
人死如灯灭,俞眉远能做的有限。重生一场,她只道世事玄奇,鬼神之说难料,一切不如尽心而为。
焚奠完毕,时间尚早,她回屋梳洗更衣,顺便打水潋去给俞章华送自己绣的香袋。
那香袋青娆都不好意思称其为香袋,俞眉远往上头扎了两针就管袋面的花叫梅,更别提那歪七扭八的针脚了。
香袋里面胡乱塞了些散香,真亏俞眉远送得出去,还说她这些年得兄弟照拂,也为兄弟尽些心,八年了才做个香袋儿略尽心意。
“这你就不懂了,关键在送香袋儿的人,不在那香袋。”俞眉远换了衣裳坐在妆奁前,让青娆给她篦头。
水潋和云谣其实都是惠夫人的人,区别就在于云谣是惠夫人专挑给她的人,而那水潋却是为俞章华准备,却不料被二姨娘看破,提早做了打算,转头就把两人都送到她屋里来。
俞眉远可还记得,水潋是个想攀高枝儿且不安分的主,一心想进章华屋里服侍好能做个通房,再爬成姨娘,故而一直不甘心自己被送到她屋里,总想找机会离了这里。
上辈子,水潋偷偷爬了章华的床,还怀了孩子,闹了个大丑闻,还带累了她这个主子的名声。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姐妹间的笑话,还被俞眉安奚落了好久,这辈子不如就隧了水潋的意,直接送她过去。
也算是……先收点利息。上次青娆的事,俞眉远可记得清楚,二姨娘欠的这账,她总要好好讨回来。
“水潋?”青娆手上动作一停,皱了眉思忖。
“行了,别想了,你这榆木脑袋哪转得过来。去别我藏的那坛桂花酿拿来。”俞眉远转头抢去她手上梳媲,推她去取酒。
早上祭祖,宗祠只进男丁,没她什么事,她要去见个人。
……
俞眉远要见的人,住在园子最南边的角落里。
“慧妈妈,我来了。”俞眉远拎着那坛桂花酿,推开抱晚居残破虚掩的门。
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一排三间小厢房,朝向不好,夏热冬冷,阴暗潮湿。
房子陈旧,屋里家什也粗陋,与俞府繁花簇锦的模样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院子就住了一个人,便是慧妈妈。她平日里足不出户,很少与外界联系,饭食都由小丫头送来,年纪虽大身边却也没个服侍的人。八年前俞眉远回俞府后就打听过慧妈妈的身份。
府里只有些上了年纪或者有点身份的人,才知道慧妈妈是何许人。
她是当年杜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跟了杜老太太几十年,一直未嫁,上了年纪后老太太感念其功,便恩许她在园中颐养天年,谁知这慧妈妈挑了南角这处旧院落避人而居。
俞眉远一直很好奇,既然她已经不问世事,八年前为何还去扬平庄接自己。
“小丫头,你怎么又跑来了?”慧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来看您老呀。”俞眉远笑着举起手里的酒坛。
这些年,她每隔两三月就会来看慧妈妈,起初她是想着慧妈妈是园里资历最老的人,也许她能从其口中套出些当年的秘辛,可这慧妈妈是个老人精,早早看出她的打算,这八年下来任是半个字也没透漏过,到了后来,俞眉远也歇了这份心思。
不过八年下来,俞眉远倒有些怜悯起这离群寡居的老人,便仍旧隔段时间就来看她,和她说些外面的趣事,也听她讲些古,一来二去,两人竟有些忘年之交的味道。
只不过慧妈妈到底年纪大了,去岁秋天一场风寒让她落下病根,从此咳嗽就没好过,人也仿佛骤然间苍老起来。
“我可喝不了酒,喝了酒夜里咳嗽加重,整宿都睡不成觉。”慧妈妈摆手,从里间出来。
“那只好我自己享用了。”俞眉远也不勉强,看到她手里抱的箩筐,便又道,“烧寒衣?我帮你吧。”
慧妈妈也有烧寒衣的习惯,每到十月初一,她便要在自己这小院里焚烧祭奠,只是这么多年,俞眉远也不知她在祭谁。
“今天不在院里拜,上别处去,你要陪我吗?”慧妈妈不客气地将箩筐塞进俞眉远手里。
“去哪里我都奉陪。”俞眉远笑嘻嘻。
“老太太院里呢?”慧妈妈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
俞眉远的笑嘎然而止。
……
老太太的庆安堂今日很静,因为有祭祖大礼,她早早就去了瑞芳堂,余下的丫头大多也都去忙祭祖的事,只剩了两三人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