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南端门下,带队而来的甘晚棠与马元义对望一眼,甘晚棠微微向着这位壮健汉子点点头,微微后退了半步。
马元义持着九节杖,稳了稳脚步,猛然提起一口真气,以丹田声之法大喝出声:“臣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率都下太平道各坛祭酒、主事、武备弟子,及都下万户太平奉道种民,冒死向大汉皇帝陛下诉冤陈情!”
“自陛下为窦武大将军自河间迎立,秉国多年来,任用幸进,卖官鬻爵,酷吏横行于郡国,权阉肆虐于朝堂!内使奔走于道,文武往来于途,使天下财货,十中有九,归于西园。灵台、乐成之殿,灵昆、显阳之苑,及至内廷之市、裸游之馆,不亚于商纣之鹿台,秦王之阿房!陛下陛下,可知御极以来,幽燕千里尽赤,青徐流民于途!国事如此,而张让、赵忠刑余之徒,竭天下之利,奉陛下一人。河东斗米千钱,河北石粟百贯,使万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病苦不得药石!臣等奉道,宣扬善法,立誓为天下百姓为精诚大医王,亦因十常侍之辈,而蒙冤至今!今上苍示警,有赤蛇斗亡之异,若不再加挽回,大汉四百年江山社稷,则沦亡于何等境地?臣马元义今与诸君子,请见于陛下面前,望陛下于此国事日暮穷途之际,纳忠言,修善政,诛奸邪,如此,则大汉社稷得延,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字字声声,在某些有心人的术法推波助澜之下,响彻整个南端门前,余音不绝,直入禁中而去。
这番话,也不是马元义即兴挥的产物,差不多字字句句,就等于是脱了鞋底在狠命朝死里抽刘宏这昏君的脸了。这倚马而成的一段表文,不用说,全是出自某个青衫书吏之手,也只有魏野这样社科类的砖家,对汉灵帝刘宏时候的朝堂恶政、内宫疮疤,如此信手拈来。
只不过为了调动听众的愤怒情绪,这缺乏节操的仙术士才没把汉灵帝刘宏后宫那些龌龊事一并提出来。毕竟,这还是正经的政治请愿活动,不是小黄本交流会来着。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篇陈情表,还是达到了大汉年间路边社新闻的最高水准,无论天理还是人心,全部都给占了个干净!只要牢牢把住天意二字,此时此刻,就算是刘宏和十常侍集体超水平挥,秦始皇、刘邦老流氓和赵高一起上身,也难有置手余地!就借着天意二字,就算如此大逆不道,够得上诛十族再挫骨扬灰的话语,大汉庙堂之上的诸位大人物,也得老老实实听着。而今日叩阙诸人,也不用像张津为的这些太学生一般,给自己增加什么仗义赴死的悲壮气质了。
此时此刻,这南端门前聚集的人潮,才是代天行事,才是上天之子,什么赤帝根苗,汉家天子,都一边玩蛋去!
张津而下,太学生们伏拜在地,还懵然不知情势为何突然变了个样子,只抬起头愣愣看着这些不跪不拜的太平道精锐。四周这些蚁附队伍而来的上万百姓,却是沉默片刻,猛然爆出雷震一般的欢呼:
“修善政,诛奸邪!修善政,诛奸邪!”
这是真正的雷霆之声,遮盖住了一切试图阻挠它的声音!从御桥之前直到御街之外,雷声滚滚碾过一座座公卿王侯府邸,让这些尊荣百年的朱门翠楼,如同雷雨中早已被虫蚁蛀空了躯干的老树一样不断颤抖!
说实在的,什么阉党和清流党人你死我活的战斗,一般人是不会关心的,当初李膺范滂下狱引动了那么大的风潮,还在于这两位官声实在不坏。但就算是党人一派号称清流,这样有巨大道德号召力、身负天下之望的标杆人物也实在不多,一旦身故了就再难找什么替补。
而都下之民,跟着起哄或许可以,然而真正要让他们真正卷入这场风潮,成为最可靠的盟友。那什么道德虚头和高调,唱再多遍也是浪费口水而已。只有与都下这百万户百姓的实际利益捆绑在一起,这沉睡又盲眼的巨人,才会将自己的力量交给那些信得过的人。
刘宏登基以来,敛财毫无限度,大兴土木,徭役不绝,早就让百姓苦不堪言。更不要说,自他当政以来,羌人数叛,西南夷人数叛,这都要中枢财政掏钱。而偏偏就在这样财政困难时刻,刘宏却欢天喜地的把国库划出一大半来填入了内廷天子私库,兼之大量聚敛财货,大汉年间的通货膨胀就这么快速到来。
徭役日重,税收日苛,通货膨胀,这几重问题叠加到一起,民间的怨气早已在十常侍的高压政策下达到了峰值,就等着一个揭开盖子的机会罢了。
而今日,就是一手操弄这场人工天意的魏野,揭开盖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