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手脚麻利,片刻功夫,便将梯子拿来,搬到了树下。
但该如何将它弄下来又不损分毫却成了难事。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困境。
唐潆正欲过去询问详情,忽闻殿门缓缓开启,太后由人扶着,款步走了出来。忍冬见状,忙近前去,将来由向太后细细道来。
“您刚歇下,胭脂便溜了出去,两三下便窜到树上——便是苑中最高那株常青树。宫人担心它摔着,且外面日头晒,待久了哪行,便欲上梯子,趁它熟睡,抱它下来。”胭脂,是这猫狸的名字,通体雪白,颈后却是一团黑色,太后听了唐潆描述之语,便给它取名胭脂。
太后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她该是被吵醒了,以为急事,未及梳妆便出来,三千如瀑青丝披散在后,没了素日的金钗步摇、翠凤衔珠,更衬得她纤细单薄。
“你当它熟睡——”唐潆说着话,径直走上前来,到太后身旁,为她拢了拢外披的衣服,又与忍冬道,“这是猫狸,在山林里野惯了,危机四伏之下狡兔尚且三窟,况乎它呢?只消略有动静,它便会醒,警觉得很。”
忍冬一听,便呆了:“那……那怎生是好?”等这小祖宗晒够太阳了,自己下来?届时,只怕枝桠都给压断了罢,倘若正睡得熟,岂非……
唐潆:“我去哄它下来,它约莫畏生,宫里人多起来,它便怕了。”
说着,她便要往庭苑中去。
太后并未出声唤她,只是轻拍了拍忍冬的手,忍冬会意,小心着搀扶她步下台阶,又走到树下。她虽看不见,但到底在她身旁,才能安心些。
搭梯上树,本就危险,且搭梯的位置离胭脂的“营寨”尚差得远,上去两三层便需弃梯爬树。但唐潆执意,宫人不敢相劝,唯有护卫左右,防她摔倒。
唐潆才扶上木梯,忽闻身后道:“小七,下来。”
听着周遭窸窣声音,推测出唐潆所说的“哄”是怎生个哄法,太后忙开口拦她:“它饿了渴了,自会下来寻。山林间处处是树,它倒熟些,还需你去担忧?”她是午憩刚醒,脑子浑浑噩噩,适才竟未想到,险让小七去涉了险。
唐潆果真听话,闻声便跳下木梯,跑到太后面前,喜盈盈道:“阿娘,我不担忧它,我只担忧您担忧它,现下看来,您担忧我却比担忧它更甚。”
一番话说得能将人绕糊涂。
太后只是淡笑,不承认,不否认,晾着她。
再被多问几次,竟一本正经地说:“嗯,我担忧你,担忧你吓着胭脂。”
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但听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唐潆正撒娇闹腾,忽而几片落叶簌簌坠下,她抬头去看,却见胭脂在树上探出颗脑袋来,盯着树下的两人瞧,眼睛一眨不眨,活像前世xx工作室无处不在的狗仔队。
唐潆被它瞧得心虚,咳了一声,遂向它伸出双手,示意它跳到自己怀里:“来,胭脂乖——”
太后闻声,朝着树叶响动的方向略抬了抬头,眉目清柔。
胭脂左歪歪脑袋看看唐潆,右歪歪脑袋瞧瞧太后,迎着烈日微眯了眯眼睛,再一跃身,径直轻盈地跳到了地上。又一阵小跑,窜至太后脚下,两只粉嫩的肉垫便往太后腿上蹭,口中喵呜喵呜地叫唤,像是索求抱抱。
太后察觉,唇弯了弯,便要蹲身下来,让它窝到自己怀里。
忽而,腿上没了负重感,且耳畔传来胭脂渐行渐远愈来愈强的“呼救”声。太后不禁无奈叹道:“小七。”已是大人了,连猫的醋都吃。
刚将胭脂提溜给池再,唐潆拍了拍手,正要说话,余光中忽瞥见一团毛绒绒的雪白玩意前奔后袭地滚来。唐潆索性矮下腰身,径直将太后背了起来,让她和地面离得远远地。哪知池再眼疾手快,胭脂在半路便被他给劫走了。
饶是太后心性沉稳,陡然被人背起,都不由低呼了一声。她一面勾住唐潆的脖颈,一面问她:“你这是作甚?”
想起儿时被太后揶揄“扛媳妇儿”的旧事,唐潆看了看四下的宫人,回向她轻声道:“背媳妇儿。”
这大抵是她最直接的一次坦言彼此关系。
太后没有回应,默不作声。
这异样的沉默使唐潆心中慌乱,忙回头盯着她瞧,见她唇角噙着抹淡淡笑意,口中却低声斥说:“胡闹。”
唐潆只笑,炎炎烈日,她额头上沁着层薄汗。
却半点儿都没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