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游廊
梁启超穿着白袜子和一身和服,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进来。
三人都站起身子,恭敬地看着这位近代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政论家、改革派领袖,此刻民族革命的鼓吹者。他走到刘继业面前,打量了一番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开口道:“难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令在下也不禁拍案叫绝!你一定就是百里称赞的江宁刘文鹿了吧?”
“任公谬赞了。”
梁启超笑着摇头:“霜熊之掌,文鹿之茸又何必谦虚,就凭你刚刚这番言论,就足以胜过九成九的文人了!”说罢,回头看向蔡锷道:“松坡,此生不下于你啊!”
“文鹿之才,我实不如也。但如此英才,我作为同学却从未发觉……可笑我自以为见识不凡,其实不过一井底之蛙也!”蔡锷下意识地摸着胡子,年轻的面孔带着些许惭愧。对于13岁就中秀才、16岁入时务学堂、18岁亲身经历唐才常自立军起义的天才而言,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把刘继业真正放在眼中;对方行事也低调,自己终日只和排满革命喊得最大声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倒是真没想过会有如此高才被自己错过结识,还好其与蒋方震相熟。
刘继业自然不知道蔡锷的想法,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思想被蒋方震、蔡锷,乃至梁启超这等清末有数的英才认可,绝对是对他最大的鼓励。如此,他才真正有信心继续他心中的计划。
“文鹿此篇文章应该好好整理一番,若是不弃可以发表在在下之新民丛报中,你大可放心,稿费必不少你!”
“任公玩笑了,能在新民丛报上发表言论,绝对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本人也身兼‘江苏’一刊之编辑,所以恳请任公同意此文同时在两报刊载。”
梁启超哈哈一笑,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道:“这有何妨?百里时常从我这里偷学些知识,回去便拿到自己的浙江潮中卖弄,我也不怪罪哈哈,此文本来作者就是文鹿你,由作者自己刊登有何不可!我只是希望文鹿送给新民丛报的稿子,可千万不可有别于江苏一刊啊,不然我可认为文鹿你藏拙了!”
蒋方震听后脸上一红,嗑瓜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刘继业连声不敢,态度很是恭敬谦虚,这一毫无傲气的形象更博得了在场之人的好感,觉得此人年纪轻轻却不骄不躁,为人不恃才傲物,值得交往。梁启超又夸了他几句,接过蔡锷送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才对自己的徒弟说道:“你们的祖师爷,更生先生托熟人寄来长信,希望邀请我去北美诸国查阅一番当地民生、社会,让我亲眼看看民主共和为何物……”
说到这里,梁启超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对此,我已决定启程前行!自伯平(唐才常)起义失败,英勇就义后,我就越来越对清廷失望,虽然还念圣上旧情,但你们二人也知道我思想愈趋激进,宣扬共和革命!但我常思眼见为实,明明宣传学习美国之民主革命,却从未去过美国、从未亲眼见过美国之政治,这是不对的!我打算借此机会考察美国政治,看看书籍赞扬美国之言是否属实,想想中国之革命如何才能成功!”
一听到老师要出洋考察,蔡锷与蒋方震都知道这必然是旷日持久,半年之内怕是见不到老师了。想及至此蔡锷出声问道:“先生,不知何时动身,准备何日归来?”
“时不我待,而且我已回信立宪党同僚称我会近期离日;我打算后日就去买船票,争取本月月底之前踏上去往旧金山之旅途……归途嘛,既然决定了去考察美国,自然要竭尽可能地详细,所以预计要花7个月左右……”
轻叹一声,梁启超站起身子看向两名弟子:“我走之后,这横滨的房子可由你们二人及杨度使用,我留下的文稿你们……当然也包括文鹿,你们都可以尽情翻阅……新民丛报,我决定交给松坡来打理,杨度抚之,我也会将周游美洲之心得写成文稿寄回东京来让你们刊登的。”
虽然明知道离别已是必然,蒋方震依然忍不住道:“先生真的是要去美洲了?日本革命之潮才刚刚开始,广大热血革命学生都需要先生的启迪啊!”
还未等梁启超说话,脸色有些阴沉的蔡锷便出声打断道:“百里莫说了,先生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况且先生之言我也赞同,确实应该亲眼看看西方社会,感受民主之道,不可人云亦云……若非学习军事事关大局,我也愿辞退军校身份,追随先生一同赴美!”
“尔等学业为重!中国需要如我这般笔杆子唤醒国人,也需要你们三人学习军事、整备国防,抵御外辱!”
这番话说完,大家就都陷入了沉默。
如此气氛让刘继业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初来咋到,虽然梁启超热情接待但终归是外人。也知道梁启超赴美肯定要做安排、准备,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与自己闲聊了。于是便站起身来道:“任公此去美洲半旬,必然有诸多要务要筹备,在下就不方便打扰了。等任公启程必来相送,待任公归来必来相迎,祝旅途平安!”
梁启超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了些安慰鼓励的话,然后再三吩咐一定要投稿新民丛报云云。
由蒋方震将刘继业送出门外,抱歉的话语也说了很多,见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遂笑了。
笑了笑,蒋方震拍去身上的瓜子渣笑道:“明日晚上来牛込区药王寺前町藤城藤原屋,与我等共同畅饮一番吧。”
刘继业爽快地笑道:“好!不知可要准备什么吧?”
“哈哈,刘成禺从他老家湖北带了几根腊肠过来,香味无比!在日本吃多了和食嘴中嫌淡,正好有腊味拿来佐味,到时候一定让文鹿你赞不绝口啊!届时你只需带一壶烧酒来就好了。”
离别了师徒三人,刘继业回到坐电车回到东京府,步行至东京大学附近街道时,四周洋楼密集,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很是热闹。
停下了脚步,看着热闹的景色有些出神地想到今天见到了梁启超、结识了蔡锷,又感觉自己距离完全融入中国留学生界中精英,乃至成为他们之领头者的目的又进了一步,刘继业心情大好。
随即注意到街角处,不少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不时有男女出入。
忽然想起同学间有爱好游廊一事之人,谈及东京浅草附近有最好的吉原游廊;人人都长得漂亮无比,只是价格也是颇为昂贵;神田地区的****妇一晚上五角钱、一块钱足矣,入游廊二三十块钱都怕不够用。
话说自己带到日本来的金钱,包括家中给的、上海赌场赢的,总共在一千二百银元,相当于一千五百日元。这笔款项在当时有多巨大呢?相当于五十名留学生一年的学费,或者可供一个普通日本四口之家在东京生活二十年。按购买力算相当于后世六百万人民币了。
确实是一笔巨款。
而这笔款子除了日常花费外并没怎么动过,四个月下来还有起码一千三百多日元……
摸了摸口袋,里面莫约六十多块钱。
一时心中痒痒的,想了想觉得偶尔放松一下也无不可,看到天色将晚,便浅草方向走去,不久就望见前方出现一盏花灯上书吉原。
来到跟前,原来是三层楼的小洋房,装饰的富丽堂皇,门口挂着花灯,门外两个浓妆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和服向过往客人微笑,也未作出拉人啊、高唱啊这些让路人嫌烦的举动。其中一人看到刘继业走过来,微笑道:“欢迎光临!老爷应该是第一次来吉原吧?”
说的居然是汉语!
虽然颇为生硬,但是从一个日本女人口中听到汉语,刘继业还是觉得颇为惊奇。
在得知刘继业确实是第一次来,也没有相识的公娼或朋友在内后,女人便把他带入室内。外面是西式的建筑,屋内装饰和摆设都是和式的,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彼此互不干扰很是隐秘。女人把刘继业带入一家空屋坐下,点起蜡烛后恭声问道:“请问老爷是饮酒、进食、还是阅女?”
“三者皆要,冷清酒来三壶、吃食多来些蔬菜、肉,少些鱼。”
女人举止很优雅地鞠躬,然后轻巧地退了下去。
过不得多时,便有下女送上清酒,自饮自酌了片刻,纸门拉开便有三名女子鱼贯而入。
与想象中不同,她们脸上只是画了淡妆,并未如艺伎般涂上厚厚****。
三人中居中一女长相清秀,刘继业不加思量便选中了她。
食过五味、酒过三巡,期间加了两次酒,满桌的剩菜。刻意放松自己的刘继业已是醉意醺醺,搂着名叫明子的清秀女生放肆地唱着后世的小曲。
穿越的这大半年来,这是刘继业第一次喝醉,也是第一次完全放下身心,不去想任何事情只是完完全全地放松自己。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他沉浸其中几乎不可自拔。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阵声响,似乎有人在大喝‘谁搅了老子的雅兴‘之类的话语,他也不在意。
一曲唱完,明子在旁抿嘴笑着鼓掌:“好好听啊老爷!这是你们清国那的歌吗?我从未听过,比那些其他清国留学生要好听多了!”
“是吗?你接过几个留学生?”
“加上老爷也只有两次,我是本月初才来游廊的,之前曾经读过女子学校。”
刘继业眯着眼睛道:“女子学校?明子你也读过书?”
明子落寞道:“我本来就是小家之女,家中供应我姐妹二人读书已经很困难了。后来长兄考上了早稻田,为了筹集学费我只能退学,然后来此处工作供养兄长了……”说到这里,明子已是难过,眼中含着泪珠了。
刘继业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好声安慰了对方几句,搂的又紧了几分。
这时外面的声响又大了几分,而且似乎起了争执的声音。
就在刘继业不耐烦起身准备查看时,忽然哗啦一声整个纸门都被破开!一个和服日本男子随之跌倒入内,一桌酒菜全都撒在他身上。
来不及闪避的刘继业身上也沾了些汁液,正待发怒却见又有一人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和服之人袖子,膀子用力一举便将对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一整耳刮子扇过去一边骂道:"龟孙子!敢跟爷爷过不去,想死吗?"
来者剑眉圆眼,阔臂细腰,穿着松散和服操着一口四川话。他身高不过一米六几,年级看样子不过二十岁,臂力却是惊人,单手便拎起百多斤的汉子。
那日本人被狠踹一脚又被连扇十多个耳光,整个脸都肿胀起来,毫无还手之力了。看到他如烂泥般,四川汉子才扔到一旁,见屋内有人而且还同是中国人,张开大嘴笑了笑,抱拳道:"打扰了贵兄逍遥不好意思了,只不过这日本小鬼实在气人。等下警察怕是要来老子就先扯呼了,贵兄可到早稻田大学找四川冯庄,到时候定赔你一身衣服罢。"
说完也不管地上之人,转身便走。外面接着传来阵阵混乱,女人的怒骂声、尖叫声、日本男子的吃痛声。等刘继业到走廊外张望时,发现对方居然打翻了数名日本男子,扬长而去。
刘继业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到明子也是满脸惊恐之色,一时有些闷气。
很快就有下女来到房间里,不断抱歉的同时将刘继业请到另一座房间,又给他将衬衫换下来,重新免费又上了桌酒菜。问到刚刚发生何事了,那下女狠狠道:"那个支那人一个人喝酒喝到一半,忽然跑到外面大声喧哗。我馆中人员便上前劝阻,怎想到他却突然发飙,真是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