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个闯荡江湖的,怕你个**啊?”孙三冲吉盛一冲鼻子,“俺打小没爹没娘的,几岁就瞎窜游,跟鄂伦春鞑子在荒山野岭里打围,和赫哲鱼皮鞑子浪里来水里去的打鱼,怕过啥呀?这在绺子上,俺跟随草上飞大当家的,就一个人独往独来,还没叫尿憋过呢?你个小崽子,嘴大不怕膻了舌头,还扒哧俺怕?俺确实没见过啥水怪,那俺还说的不对吗?”
“那就邪了,那是啥玩意儿呢?”吉盛晃着头,不解地说:“黑晶晶的小眼睛……”
吉德抹下峱头前帽子耳上挂的哈霜说:“啥玩意儿,你当谜猜吧!这冷,还加劲了。才这风抽脸,这会儿风搧脸,待会儿还不得刀一样拉脸呀?”孙三把酒壶递给吉德,比划说:“喝口吧!帮亮天那会儿,鬼呲牙,那冷的赶下刀子了,拉拉的贼冷。没这身行头,非冻死不可。俺就经过,亲眼看见冻成冰蜡似的。雕刻一样,一动不动,露着大胸脯子,两手像烤火似的这样屈伸奓指,死的可乐呵了。”
“娘呀,”吉盛瞥嗤下孙三,“多吓人呐,还乐呵个屁?”
孙三说:“你别不信?人冻蒙了,脑子浑沌,就想烤火。”吉增问:“你咋知道呢七巧猫,你冻死过呀?”孙三支开一块浮冰说:“谁尝过死味呀,那俺不是魂魄了?神了!俺大当家王福可见过死神。他给大财主姜板牙扛活时,不拥护点儿啥,封江后的事儿,姜板牙叫人凿开冰窟窿,给坠上大石头沉了江。他虽会水,也憋不了多大会儿呀?胸中憋气,就咕咕凉瓦瓦地灌水,等沉到江底,就憋死过去了。等他魂魄没主没落时,就叫两个呲嘴獠牙的小鬼灌上**汤摄拿了,轻飘飘地就从冰窟窿升腾悬在半空了。这时,一个通判拿个生死薄就翻,翻来翻去,‘你们索命鬼净瞎整,拿错了拿错了。这人寿禄没到,放了吧!等我叫他兄弟来救他。’他的魂魄就悬在半空等着。可不咋的,一会儿就看他的几个兄弟举着火把跑来救他。这也是命不该绝。他在空中就看见冰面上留下一根绳子挂在冰块尖上。他想,这是沉江时,和他一块堆儿扛活的人留下的,好叫人搭救他。他的兄弟们捞起绳子就往上捞,捞上以后,砍断拴石头的绳子,就给他尸首倒水按胸。悠的,那两个索命鬼一推他的魂魄,就附体了。抠抠地咳嗽两声,就叫他兄弟在他冻得刷刷响的外衣上裹上了羊皮大氅,一溜烟儿地救回了家里。就这,他也说不清死是啥滋味。”吉增说:“七巧猫,那叫你的意思那狼尸……”吉盛坐在那张狼皮上心发怵地问:“你说那狼尸叫它的魂魄附体,自个儿捞走了?啊呀呀哎哟,俺的娘哟!”说完,急扑拉屁股像有啥玩意儿符上了,就一高猱起来抱住吉德,塞糠地指着狼皮噘噘,“大哥,俺害怕!这狼的魂魄,会不会附在这狼皮上啊?这魂魄舞支起来个空皮囊,再叫那白哧咧狼尸反脚回来,舞奓套上这狼皮,那不比真狼还吓死人呐?”
“你小子不用得瑟,那狼尸还魂附体了,早盯上你这身嫩白肉了。”孙三翻着白眼儿,筋哧越冻越紫红的茄子色酒糟鼻子,张开大嘴呲着白牙,耷拉个带白苔藓的长舌头,一跳扑到吉盛脸前,差点儿碰到鼻子上,吉盛愣怔一哆嗦,“俺附体啦!”又抻脖儿仰颏地叫,“呜嗷——!呜嗷——!”吉德趁机往孙三嘴里丢了一小块儿麛肉,哏儿卡住了嗓喉,忙合嘴抹嗒,煞有介事地说:“不对呀,这老三的肉咋向小鹿肉呢?”吉德推一把孙三乐笑地说:“得了你,嘴挺刁嘛,还真把个个儿当张三啦?”吉增晃过来,“哎,七巧猫,俺俺的啥呀,你这老狼也是从山东闯关东来的,这不关里老狼舅跟关外狼外甥瞎迷眼了嘛,一家狼不认一家狼了吗?”
“哈哈哈!”裹着可口灌的寒冷江风,几个人一窝蜂笑过后,都“哎哟哎哟”的捂嘴吵吵奓牙了。
几个人在暝闪的马灯下围拢在炭盆旁,听着滔滔黑浪攘攘黑冰的天籁声音,掺杂传来江北岸边悲沉恸哭的狼嗥,伴着从远山峡谷传来的低沉深闷的虎啸和杂七杂八的兽叫禽啼,望着打颤的北极星,辨认着眨着寒光的北斗七星,抿着拔凉溜进肚里发烧的老烧子,昏昏浑浑熬过鬼呲牙黎明前最冷最黑时辰。
漆黑尘寰(huan)慢慢散去,灰灰蒙蒙的东方开始发白,鱼肚白杀红了一抹晨曦的血色,云朵烧红了脸庞,雪山披上了红纱,冰涌浪起的松花江巨龙身上的鳞甲洒落一层霞光,五光十色,霎时两岸山林里鸟飞雀鸣,银装素裹的苍凉大地又显出生机。
和尚坐禅似的吉增,朦胧中觉得裤裆里打上了灯笼,很是不舒服,就喃喃自语吧嗒嘴骂道:“忙里偷闲的王八玩意儿,在旮旯里眯着得了,人家还没眯楞够呢?哎呀这是来尿了咋的,棒的。唉,放放吧!”他磨唧唧的又蒙登登的起身解开裤子,提溜着,蠕蠕的挪到冰排边上,褪下裤子,洒出来的尿,立时冻成了冰棍棍儿,一截一段的摔在江水里,他笑骂:“嗯,俺可听说这旮子尿尿得拿小棍儿敲,还真冻成冰溜子了这玩意儿,真不假啊?”
“二哥,你磨叽啥呢?”吉盛没睡实成,听吉增一个人在他身前磨叽,“尿冻成棍儿了?” 吉盛一张眼,“真的?那俺拿棍儿给你敲敲?”吉增嘿嘿地说:“敲啥,没那么玄乎?可也不徕玄,真冻成棍儿啦!” 吉盛调皮地说:“野猪跑起来五条腿,咔前势还有长嘴支着呢?二哥你三条腿了,俺说站的那么稳呢,成支架啦!”孙三抱个竹竿子说:“那可不是瞎扯,这要三九那天嘎嘎,真那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