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站在大街中央,指着远远的东西排楼和十字街口宝塔说:“黑龙镇依天圆地方之说,取方方正正、三三见九之鼎最大奇数之意,城离松花江三里三丈三尺三寸而建,正是龙坎龙脉凹凸之顶梁,与距东三十三里马虎力山尖儿形成平顶之势。城内长宽三里,四棱四角。以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妙,东方木、南方火、西方金、北方水方位,在城内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修建四个三拱跨街大排楼。民以食为天,食以土为生,中央土,镇中十字路口,修有一座宝塔。按十轴线,修的东西大街、南北大道。建有四个城门,为阳门。东北角又建一个小城门,为****。死人出殡,都走此门。又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修东西四条街,南北四条道。从此,就有了东西街南北道之说。四周修筑土围墙,深沟陡壑,壁垒森严。”艳灵凑话说:“听我爹说,十了年前的冬天晚儿,江南、江北两伙儿胡子火并,打了起来,都打红了眼。镇上邻里街坊吓坏了,怕胡子进城祸害人,在商家鼓动下,就往城墙上挑雪、夯实,再浇上水,冻成冰城墙,缸缸的,老坚固了。江北胡子吃掉江南的一伙儿,就来洗劫镇子了。胡子一上城墙,就打滑出溜,篙人搭人梯,溜滑的没抓手,一倒一窝蛤蟆似的。在雪壕沟里乱顾拥,穿的赶蝈蝈了,爬也爬不起来。胡子没法,干咋唬一阵子,骂骂咧咧滚回江北了。镇子,免遭一劫。”百灵说:“那是老年景的话了,没枪少药的。眼目前儿,胡子可是今非昔比了,洋枪洋炮火药啥的,城门一炸,完活!这一岔打的,我接着说。说这城门啊,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日夜有兵警把守。另在北城门大东修一小门,直通北坟圹子,叫鬼门。门侧有一地府庙,专供阎王、通判及小鬼。土城墙上栽有六千棵白杨树,一水水的并肩齐,激昂青云,疏放不羁。寓意,黑龙镇扬眉吐气上百年文明史。”艳灵添枝加叶的发挥,惟妙惟肖的夸赞,绘声绘色的显摆插嘴:“这杨树,老年间的老辈人可有说道。杨乃阳,阴阳之阳,阳盛阴衰,邪不压正;阳,阳刚之气;阳,阳光之阳,普天充满阳光;洋,洋洋得意之洋;扬,扬眉吐气之扬。这就应了,杨树枝叶天生上扬勃发,像似人扬眉。一到杨树扬花,花絮如雪片纷飞,像似人吐气。先人天智聪悟,才给咱们留下这么多讲究。”百灵接着说:“这镇上街面,像井田制一样,错落有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人各业,区划分明。东西大街多为商铺,南北大道多为手工作坊。西一街,官衙学府,官吏绅士居所。东一街巷里,娼竂妓院,巷外烟馆小肆,生意人居所。南一街,粮油集市,小商小贩寄居场所。东一道,摊点小吃,花子贼窝。满街头巷尾,贩夫走卒。二街二道,多为庄稼院农户人家。东西南城两角,一寺一庵,住和尚尼姑。东有普渡寺,西有莲花庵,佛法无边,灵验得很。莲花庵主持文静师太,人俊心佛,法度甚高,还会针灸号脉,医术造诣很深,普渡众生,慈悲为怀,堪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吉德仰慕四看,感慨万千,“啊,百年古镇,积淀深厚啊!百灵你不说,俺还真看不出这么些门道来。风水宝地,人杰地灵啊!俺大舅当初咋踅摸的呢,一脚踏进了聚宝盆,一步跨进人间仙境。”艳灵指划街面一圈说:“大哥,你叫大姐迷惑了,太夸张了!你瞅这街整房齐的。你没瞅背街呢,房塌屋漏,光板炕没炕席,一条裤子串换穿,一双鞋大家趿拉,一只掉碴破碗都拉嘴,还得轮着嗦巴。这里哪有那么好啊,乌龟王八蛋,可地爬可地滚;狗下水驴马烂,遥哪甩肠子拉臭屎;官痞兵油子,勒大脖子敲竹杠,中饱肥肠,草菅人命;胡子蟊贼,扒开狗窝有一堆,踩一脚冒出仨,绑‘秧子(黑话:肉票)’,砸‘窑’吃大户,杀人越货,搅得鸡犬不宁狗上树。大烟鬼,狂赌徒,淫邪棍,卖鲜肉,污七八糟,乌烟瘴气。坑、崩、拐、骗、偷,奸、懒、馋、滑、坏,犄角旮旯,阴沟茅房臭水坑,啥啥都有人下蛆,哪哪都有蛆下蚱。”
“哎哟俺的娘呀,叫二姐你这么一说,鱼龙混杂,一眼黢黑,这黑龙镇就是个活地狱,没有好玩意儿了呗?”吉盛失望,心灰地问。
“我这是说,一切向前时,不要忘了脚下有泥坑、下马绊。啥事儿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满清倒台子了,南边民国了,咱这旮子呢,还不是猴子称大王?乱麻地!”艳灵学生腔学生调的说明她的感慨。
“去年(一九一九的五四运动)北平学生闹那一下子,反帝反封建,可把我们这些学子闹醒了。封建割据,各占山头。列强蚕食,都想在咱这肥肉上拉一刀,割块儿肉。内忧外患,能不叫国人有想法吗?”百灵沉沉地说出心中隐痛。
“这些呀,山中无老虎,狐狸挡道,百姓苦中难言,秀才造反,嘴上功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国弱外人抢,实业能救国,俺来黑龙镇这噶达,就想避开风头浪尖,好好做生意,开个大买卖,腰粗腿壮了,蚍蜉还能撼天动地了吗?”吉德说出心中报负。
“俺们先生也是个毛头小子,净讲些大姐和二姐说的话,啥反帝反封建的,俺听不懂,爹也不叫俺们掺和那些与念书没关的事儿。这是大哥、二哥、三哥哥你们来了,大姐、二姐才敢跟你们谈论这些跟酱缸醋瓶子挎不上边儿的烂事儿。大姐和二姐可有老猪腰子了,净背地里叨咕。大哥、二哥、三哥哥,这话可别叫我爹听见,他会白眼翻愣你们的,嗯一句,‘吃饱撑的’啊?”媚灵告诫地哇啦。
扯着闲淡,众人拐进一家叫孙二娘的杂货铺子,买了些零嘴儿,出了铺子,扯拉拉尾似的,顺街面便道朝十字路口遛达。
这时,有两个穿得溜光水滑的痞子,鸭子一样,跩喝跩的从一旁凑上来,不怀好意地站在便道沟沿儿旁,掐腰晃腿踮脚尖儿的邪匕猴眼,猴嘴猴腮的咕囔嘴里的唾沫,打量着百灵姐妹,其中一个上前捏了百灵脸蛋儿一下,“小蹄子挺水亮啊!”吉增一看火愣了,二话没说,扯过来按倒在地,就一顿鲁智深暴拳。吉德拉也拉住,打得那小子高一声低一声的直叫爹。百灵姐妹一旁助战,嚷叫:“二哥,狠狠的打这鳖羔子!”吉德拉扯起吉增,朝鼻青脸肿趴在地上那**小子喊:“还不快滚,等死啊?”那小子,叫另一个吓破胆儿的小子拽起来,夹着尾巴一溜烟的跑开,远远的回头叫喊:“淫(殷)蹄子,来两个打掌的,就不知美得你姓啥了?你等着,看我不告诉我爹,叫马六子警察抓起你们,等着啊?谁不等,小狗揍的。”百灵姐妹嘻嘻哈哈的喊:“找你爹,找你妈也不好使?缺德玩意儿,还拿你爹当狗使,臭臭就咬人呐?”吉德正说吉增,百灵姐妹嘁嘁嚓嚓为吉增争掰,“大哥,你别说二哥了?这两小子才忒不是物呢,淫邪歪胯的,仗着他爹邓猴子势力,镇上不少小姑娘都叫他俩欺负过?二哥,解恨儿,该揍!这鳖犊子,软的欺负硬的怕,见着拳头就叫二爸。二哥,你可给俺们出了大气。他爹敢来,你揍他爹。那才老天爷打土地佬,该然呢。”
突然,就听死命“驾驾驾”嘶哑的吆喊牲口声和“哒哒哒”的马蹄声,只见一架马拉爬犁,疯狂的由东向西冲过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纷纷像埖独倒的秫秆一样,闪开一条道。吉德等众人也忙躲闪,“嗖”爬犁一股风的,随着狂颠的青花马狂飙般擦身而过,坐在爬犁上两个蒙面人,一人抖扽马缰,狂舞马鞭子,驾驭昂头奓奓抖擞油黑鬃毛的青花马,另一个人,伸出爪子一样的一只大黑手,老鹞子抓小鸡似的,扯过躲闪落后的爱灵,拖捞上爬犁。
狼吃狼,冷不防。事出刷眼,太冷不丁了,大伙儿懵懂,愣住了。懵然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吉德听见爱灵挣扎的嘶喊,缓过神来,才看清眼前的一切,意识到发生了啥。他撒开鸭子,飞一样追了上去。众兄弟姐妹惊魂未定,一窝蜂的连喊带叫追赶。道上的行人也傻愣愣的惊愕大喊:“胡子绑‘秧子(票)’啦!胡子绑‘红票(女人)’啦!”吉德铆足劲,两脚生风,向后瞥眼兄弟姐妹,留下不要怕的眼神,“有俺!”砸在脚跟儿上,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跟狂奔的四蹄青花马赛跑,渐渐接近爬犁。他瞄准爬犁,鹞子俯冲,扑向爬犁,没抓住爬犁,却意外抓住一根绳子,爬犁拖捞着吉德溅起一溜烟儿的雪屑,加重了青花马的负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吉德两手奋力倒着手中的绳子,一只手已扒上爬犁,另一只手刚刚搭上,按着爱灵的那个人,拿一只穿靰鞡的脚,猛力蹬吉德的双手。靰鞡鞋底跟儿防滑铁钉,蹬得吉德双手秃拉皮血淋淋的。吉德还是咬牙坚持,弓弩双臂,努力想爬上爬犁。
此时,爬犁绕过十字街口大宝塔,拐向北门的南北大道上。突然间,从一棵大柳树后,一声齆(weng)鼻儿闷雷的断喝,“站住!”随声,冲出一个瘦削灵巧身影,飞奔张开双臂,拦住飞速奔跑的马头,“吁、吁、吁!”双手熟悉的抓住马辔头,死命的拖拽烈马,脚下靰鞡像雪橇一样的嗤射着雪尘,死死拖住狂驰的青花马,身子转旋鹞子翻身到爬犁前,一胳膊拐子,打在那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弄得晕头晕脑人的脸上,另一手扯起爱灵抱于怀里,飞般到道边放下,手闷子一蹭齇(zha)红草莓酒糟鼻子,亮下胡奓奓黑脸膛,扒开围观人群,人黑燕子一般,窜进道旁的一个胡同不见了。
‘孙三?’吉盛手扯趴在地上的吉德,瞅瞅那个人,心里喊。
‘是七巧猫!’吉增捞起着吉德,拿双瞪着的眼睛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