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桃家,冷冷清清得就几个老亲捧场,预备的几桌酒席,晾在那儿招苍蝇喂小咬的。小樱桃妈没好气儿的当几个穷亲戚面,数落开小樱桃她爹,“牛二多戴劲的小伙子呀,对咱家丫头百依百顺的。家虽不算大门大户,可还有几十垧生地熟地和几套犁几挂马车,也吃穿无忧花钱不愁,瞅你找那大烟鬼的姑爷,就做点儿小买卖,丁天儿进子儿,那也架不住老鼓烟儿,早晚得鼓败家了?白瞎了我生养的那花样儿俊俏的姑娘喽,沾牛粪,玷污了。哼,瞅叫你平常抠馊的,跟谁都不走动,你橛子!瞅瞅人牛家,南圩子北屯子的,东邻西舍,都蹽牛二家去了。你再瞅瞅人家喜事儿办的,那人气,那喜庆劲儿,红红火火的。曲老三都来了,那个耀武扬威。两队胡子那可是狐狸有老虎保驾的,扬棒儿的,赶上胀大瓤儿的老牛锥了!前圩子的大老财姜板牙,也上锅台呛汤,还带了那妖里妖气小老婆,瞅美的,王八盖儿都放光!镇上有头有脸的都凑份子,捧那牛二他爹牛皮纸的臭屁股?那殷、啊啊,外号叫千里嗅的大掌柜也来了。说是跟牛二到过咱家,说和咱家丫头和牛二亲事儿的吉老大的啥大舅?牛二救的那个吉老大,可够人揍了,牛二家借老光了?说不准牛二那孩子,善有善报呢。说上有胡子仗腰杆子的媳妇,又有有钱有势千里嗅帮衬,靠上那有救命之恩的好哥们吉老大,准能飞黄腾达,当个啥掌柜的都有可能?要那样,你算耗子的眼睛,只看洞大的天,把咱家的姑娘嫁错了郎?这投胎投到猪窝里,一辈子都是猪!人家吉老大,领帮土包子穷哥们,拿点儿赊欠的破鲤子,换回来成车的金成爬犁的银,多有出息那个?双棒儿结婚那天,听土狗子妈卖谝,那几个像土狗子一样的熊玩意儿,在殷家皮货行都有股份呢。不用干活,坐着吃红利,就像咱家那几垧地的租子,兏傻摹!毙∮L业沮丧的一墩酒碗,怒不可遏的冲小樱桃妈吼道:“嘚嘚的一篓筐了,就知道穷嘚嘚,成天价的,耳朵都听起膙子了?瞅你说的,谁不知道有粉往脸上搽呀?这壮脸的事儿,有脸的人谁不想啊,就你知道?我还窝着一肚子气呢,这随礼份子一个大子儿都没收着不说,这秋后一伏赛老虎,大热的天,几桌子吃喝不得吃臭了啊咱?牛皮纸这老小子算抖了,三、四十桌还两悠,那些有头脸人的能少拿了,他算发大财了!咱家这姑娘,就是个丧门星!这快嘴婆,姑娘出嫁的日子就没选对,就不该和牛二家一个日子?这个克星,叫我倒大运,倒我的大霉?哼,抢我的风头,叫我挨骟似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谁叫我脸上过不去,我叫他屁股当脸,臊死他?”
小樱桃爹喝了两口闷酒,就端个酒碗,晃晃当当走出自家院子,“我得瞅瞅去,看牛皮纸那老小子咋闪神?******牛皮纸不来给我随礼份子,那么趁,瞅抠的?我找我那没成为亲家的亲家公,喝一壶去。尿不到一个壶里,我也要拿俩个大铜子儿,随一份大礼份子,溷气溷那老小子?”小樱桃妈瞅着小樱桃爹的背影,冲几个穷亲戚说:“叫他去。他作的孽,是后悔了?哎呀,这玩意儿又不知拉啥屎,不能凿巴起来呀?”几个穷亲戚平常难得喝一口酒,拿点儿礼份子,得吃回来,咋得造个够本,哪管小樱桃妈说的那些呢?
小樱桃爹到了牛二家院外道边儿的壕沟旁站住了,‘嗬,好家伙,院里院外,各家炕桌搬来凑的大桌面,盘碗盛着丰盛的酒肴,一个圆圈儿又一个圆圈儿的,围坐一大圈圈的大人小孩儿。嘿,看那人人脸上露的笑,像在讥讽我呀?’他心中的气,一鼓一鼓的往上窜,到了嗓子眼儿,“勾喽勾喽”的打出几个响嗝。他震怒地喝干了碗里晃荡撒得差不多的酒底儿,伸出舌头,空着碗,接住从碗里空出的一两滴酒,‘这酒甜啊,没喝够,还想痛痛快快喝个够。’他通红的双眼,远远地盯着桌子上的一个个酒碗,一步、一步的移动,挪到土道的当间儿。
突然,一匹枣红马从背后向小樱桃爹扑来,擦身边飞驰而过,险些没把小樱桃爹带倒了,在院门口戛然而止,大枣红马“咴咴”撩起前蹄,暴起一团灰尘,差点儿没撞翻门口道旁的一张桌子,踩踏着人缝,招呼客人的牛二爹,一冷眼儿,这不是牛二被绑架那天骑的自家大牝马吗,这咋……吃席的人都叫这匹不速之马惊愕得呆若木鸡之时,一黑燕般的黑燕儿人轻轻翻身下马,手中举起的匣子枪“当当”朝空中放了两枪,吓得没经过市面的乡下人唧哇乱叫,“胡子!胡子!”小樱桃爹“妈呀”酒也吓醒了,裤兜也接上了流儿,傻傻的一步也挪动不了了。
曲老三冷静的抽出腰间驳壳枪,手压压带来助威也已拔出驳壳枪的手下,冲已单腿跪地只抱拳没敢仰脸的黑燕儿人问道:“报个名号!”那人一仰脸儿,话已出口,“江上绺子曲大当家手下鲁大虎,前来讨杯我牛二兄弟喜酒喝!”曲老三冷凝眼神转而喜悦放光,走向前,扶起鲁大虎,“冤家易解不易结,你能来,好样儿的大虎!”吃酒席的人们“妈呀”的松口气。
“曲大当家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姜板牙拉上鲁大虎,恭维的夸赞地说:“香香,咱俩口子借花献佛,和曲大当家的还有这位壮士喝一杯。”
“且慢!”鲁大虎一脸认真的样子,“姜大财神爷和香香太太,我今儿来不单单是向牛二兄弟讨一杯喜酒喝,还有一份重托一份贺礼,要当牛二兄弟和云凤妹子面交给他俩。”
“俺还以为鲁大哥来找牛二老道会气来的呢?”吉德呵呵释怀地说“那就有请牛二和云凤一对新人了。吉盛,去洞房叫牛二和云凤。”
“按俺关里家的老礼儿,新娘结婚这天是不能当众露脸儿的。”吉盛瞅着牛二爹为难地说:“大叔,你看这?”
“俺看也别老拘泥那老礼儿,该破例就破例。”刚刚从三姓回来的殷明喜,打圆场地说:“啊,像俺和曲大当家的,两人一碰面,小酒壶一捏,掏心窝子说开了,不也冰释前嫌了吗?一家女,百家求,大虎江湖侠士,宰相肚里好撑船,那个算个啥闷头呀?”
“对对!殷大掌柜说的对!”牛二爹笑着赞同地附和,“啥新不新的,过了今晚还不见人了?她鱼鹰爷爷在这儿,是不?”
“别凉了大虎的心,就叫云凤出来见一面,看大虎有啥贺礼拿出,咱也好开开眼?”
老鱼鹰发话了,还差啥了?
吉盛请出新娘,新郎跟着。鲁大虎一见一对新人,慌乱的从怀里掏出纸儿包纸儿裹的一个金镯子,紧张得语无伦次,“啊你瞅云凤啊这,俺瞎老娘啊好心,说啥要把这留给儿媳妇的金镯子非得送给你?她说啊你是个好丫头,儿媳妇当不成,老娘就把你当她亲姑娘了。这、这你,就收下吧!你要不收,老娘非骂死我不行,还不得扒我皮呀?我有千不对万不对,可我鲁大虎也是个光棍的爷们,错了就改,决不再反悔?这生这世,你云凤就是我亲妹子,谁要欺负你,哥就跟他对命!收下吧,妹子!”云凤两眼眶子灌满泪花,瞅瞅的盯着鲁大虎,“哥!”接过金镯子搂在心口上,仰天喊:“娘!收下了,姑娘收下了!”牛二拉住鲁大虎的手,激动的死命抖着,“鲁大哥,光明磊落的大老爷们,我牛二心里再系你的疙瘩,我就是江滩扒坑下蛋的大王八!来,你不说喝我和云凤的喜酒吗,咱俩****三大碗!”鲁大虎呵呵的傻笑,拍着牛二的肩头说:“喜酒!三大碗!”
吉盛倒上酒,两人端起碗,“咣”,干!干!干!
红云滚滚烧烂了半拉天,晕晕夕阳小偷似的不时从云锦中露一露脸儿,洒下一抹缕缕光芒,掠过烈酒烧红的脸,尤如一团团火炭儿又叫烈火燎燃的璀璨。
外面热闹的喜宴还没有散去的迹象,噪音时时传进大丫儿屋内,牛二妈和大丫儿母女俩,一个委在炕沿上抹着眼泪,一个站在地上哄。牛二妈泣诉着,“娶回个媳妇搭上个姑娘,我这是哪辈子欠谁的?”大丫儿赔笑的,娓娓动听地说:“妈,老鱼鹰那么大年纪了,没个人伺候哪能行?原先有嫂子,这嫂子一过门,那不闪了一下子?咱亲都嘎上了,管他干亲湿亲的,伺候伺候也是应该的。”
秀外慧中的大丫儿,想出这主意,有她的鬼心眼儿。从打和吉德那个了,以身相许,就一直在心里打拨浪鼓。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看好了吉德这个人的人品相貌,在她心头坐了胎,就刻骨铭心的抱定了一辈子都跟着吉德了。这不娶不嫁,老不出阁,老在闺中,日子一长,唯恐怕爹妈发觉个啥蛛丝马迹的,或者找人说媒论嫁,那搪塞起来很是麻烦,又能搪多久呢?总得想出个万全之策,即不伤父母面子,个个儿又能躲清身,像出嫁似的,拿心,厮守心目中钟爱的人,一辈子!那只有离开爹妈,找个安心之所,又能跟吉德来往方便,不引起人怀疑,这只有天赐的大好机缘,理由又充分,说服父母又好说,这就是顶替云凤,侍奉老鱼鹰。
“理儿是那么个理儿,可终不能长久的事儿。你这么大了,妈老想,你哥这事儿一办完,就给你张罗个人家,你出门子了,妈也就净心了。”
“妈,你姑娘还小,不急嫁人。”大丫儿哄着说:“姑娘是妈的贴身小棉袄,这一嫁人,就是人家人了,棉花叫老婆婆抽去给她孙子做小袄了,这小棉袄就变成大布衫子了,哪还轮到妈了?”
“你就哄妈吧,说不上心里打啥小九九呢?”牛二妈是个软心肠,架不住三句好话,“丫头啊,你这是拿软乎锥子扎妈的心哪?你个个儿还没长成离手呢,咋会伺候好一个鳏寡孤独老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