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医院急诊室。
几点星光透过窗帘,映在病房里。赵妈妈腊黄的手背上扎着针,针管里,药滴正静静流进她的血管。
她的血压已经高达一百八。
黎昕歉疚地看着熟悉的面孔,她在赵妈妈身边呆了二十多年,从来不知道赵妈妈是如此担忧自己,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诉说生活的艰难,赵妈妈就会放心,原来赵妈妈更想的,是亲口听到自己向她诉说心事,那是出于一位母亲心灵深处的关心。
药瓶里的药只有一点点了,黎昕准备按铃,又怕细小的声音都会惊醒赵妈妈,便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出了病房,去请护士来换药。
刚走出病房,突然,她觉得胃里一阵绞痛,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那痛也没有减轻分毫,反而愈加猛烈。
“小姐,你怎么了?”
一名给隔壁房换完药的护士看到她的模样,连忙过来,轻声问道。
黎昕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可是胃里的痛却又陡然加剧,直扯得身上每一寸神经都颤抖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胃,企图让疼痛减轻一些。
护士见她情况不好,连忙叫过了同事,想把黎昕送去检查,黎昕连连摆着手,喘息着说道:
“先给病人换药,没药了。”
一名护士推门进去换药,另一名扶起了黎昕,带着她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之前黎昕也有过几回胃痛,她常常不能按时吃饭,有慢性胃炎,可也没像这回一样,痛得整个人恨不能都缩成一团。
打了止痛针,挂上了吊瓶。
黎昕仰头看着那白色的药瓶,心里百味杂陈。医生建议她天亮之后就做个胃镜,她苦笑起来。
她其实非常害怕,不是怕痛,而是怕再失去。六岁的时候,她进了医院,结果耳朵听不到了。之后,她就把医院看成失去的代名词,她害怕做了胃镜检查,会有更可怕的结果,会失去什么,胃,还是生命?不,她不要,她宁愿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装聋作哑,也不要再去承受那种滋味。
生活虽然艰难,但是她依然乐观地活着,既然母亲生下了她,让她在这世间走一遭,怎么可以什么都没见识过,就草草退场呢?
她甚至还没有经历过最美妙的爱情,还有家庭……还有自己的孩子……她期望拥有这一些,属于自己的家。
“黎昕,你的手机掉在走廊上了。”
送她过来就诊的护士拿着手机快步走过来,把手机搁在她的手里,轻声说道:
“你做检查的时候有个电话,我帮你接听了。”
“谢谢。”
黎昕连忙道谢,翻开了记录,是肖桐的名字。黎昕静静地合上了手机,靠在床头上,又看向了药瓶。
“黎昕,你怎么样了?”
门被推开,肖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从景川到这里,起码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可距他打电话到现在不过是半个多小时,他是一路飞驰闯灯,油门踩到了顶点赶过来的。
灯光披在他的肩上,黎昕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他,心中突然一动。
病房里早就熄了灯,他背光而站,肩膀微微有些下垂,声音间盛满的焦虑狠狠地撞击到了黎昕的心脏,他身上的浅蓝色的衬衣,像寂寞世界里最柔软的音符,缓缓地淌进黎昕的眼睛里。
“你怎么来了?”
她喃喃地问着。
肖桐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肩膀,她的额头轻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的呼吸急促,带动着腹部有力地起伏,抬手,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问道:“还痛吗?”
“有一点。”
沉默了半晌,黎昕轻轻地推开了肖桐,低声说道。肖桐蹲下去,凝视着她纤细而苍白的手,血管太细,针扎了三四次才回血,此时手背已经青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青紫的地方,肌肤相触,黎昕迅速清醒了过来,这个人,是有妇之夫,自己千万别犯错!
她挪开了手,轻声说道:“这么晚了,谢谢你来看我,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肖桐轻拧起了眉,仰头看着她,墨漆的眼睛里,有星星闪烁。
“昕昕,就让我照顾你。”
“不用……”
“昕昕,我没有坏心,如果你担心我会对你有什么企图,你放心,在我的私事未处理完之前,我绝不会让你为难。”
肖桐坚定地说道:
“现在,你只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兄长,可不可以?”
黎昕怔怔地看着他,两回生病,都是他在身边,她不是木头,她有脆弱的时候,也喜欢有人温柔地呵护着她。
“睡吧,我帮你看着药。”
肖桐扶着她的手臂,让她躺了下去,细心地给她掖好被角,然后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床头边。
“肖桐……”
“睡吧。”
肖桐微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温和的嗓音如同催眠曲一般,黎昕的心渐平静了下来,合上眼睛,不多会儿,居然真的睡着了。
星坠,日出,云卷云舒。
黎昕醒来的时候,赵妈妈正坐在床头上和肖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