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已是羞愧的涨红了脸,若非在贾母跟前,他早恨不得大骂王氏。见贾赦递来的东西随手一接,看过之后再也忍不住,扬手就将东西甩在王氏脸上:“无知胆大的蠢妇!你竟敢、你竟敢做这等触犯律法有损阴德的事情,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蛇蝎毒妇!”
王氏噗通一跪,脸上已没了血色,只本能的哭诉:“大老爷的话我根本不明白,我什么也没做啊。”
贾母眼尖,一看那东西不对,立刻命拿来。邢夫人巴不得二房遭殃,赶紧殷勤的拾起来递给贾母,贾母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王氏,你竟敢在外放利!”
这十好几张的借据,日期有新有旧,里头也有缘故。在王夫人年轻时做过这类事,后来贾珠病逝,她便收了手,转而吃斋念佛。在王熙凤嫁进来之后,她怂恿着王熙凤接手此事,自己白得银子,偏生在王熙凤动心之时,贾琏居然谋官得了外放。王熙凤不在府里不仅失了臂膀,更是要填银子管家,加上女儿在宫中需要银钱打点,王夫人便又动了念头。
贾政这会儿满心愤怒加惶恐,若这些事一旦传了出去,且不说宫中的娘娘如何,便是他的官儿……
贾政赶紧在地上的册子里翻看,包揽讼词、逼死人命、贪墨官中财物谎报账目等等,贾政看的心凉,对照律例一想,越心慌。
王氏没料到一向不正经的贾赦竟悄没声息的查了她,然而惊慌之后,她又冷静下来。她的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呢,她是娘娘的生母,贾家除非想彻底不要颜面,否则绝对不能动她。再者说,除了放贷,其他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她可以将近来的放贷之事推在周瑞家的身上,那些借据帐篇子上都是周瑞的名义,自来仰仗主子威势胡作非为的也不少,她可不知情!
王氏正准备哭诉,却听贾母问贾赦:“老大,你想如何?”
“老太太,我也没别的说,王氏从官中贪了多少,尽数还回来,往后这家也不必当了。我媳妇虽出生不如王氏,可未出嫁时也是管家的,便是偌大的国公府料理不周,不是还有老太太可以请教。”
邢夫人顿时激动不已,简直喜形于色。
“老太太……”王氏慌了神,她一直是外边儿公认的管家太太,若是突然不管家,外边该怎么议论笑话,她还有何颜面出门应酬。
“闭嘴!”贾母实在厌恶了她,也觉得自元春封妃,王氏越的狂妄,竟是有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意思,着实该压一压了。于是贾母说道:“老大说的有理,等娘娘省亲之后,这管家的事情就交给老大媳妇,王氏便呆在佛堂里好好儿的修身养性!老二,你认为呢?”
贾政如何听不出是要将王氏禁闭,却是说:“老太太仁慈,如此已是开了天恩了,若非为着娘娘颜面,为着阖府的颜面,这等毒妇我必定是要休了她!”
王氏猛地抬头望向贾政,半晌又颓然垂下,心中恨透了贾赦与大房。
“老太太,儿子还没说完呢。”贾赦扫了几人一眼,对上贾母暗暗警告的目光,却是不予理会:“老太太,我要分家!”
贾赦一言,惊住了所有人。
贾母气的几乎说不出话:“老大,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大哥,老母在堂怎可分家?”贾政是真震惊,同时也惊慌,毕竟现今他算是荣国府的二老爷,实际上的掌权人,若是分了家就只是个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天差地别!
王氏这才顿悟,原来大老爷是拿她做筏子,为的乃是分家。不行!分家绝对不行!王氏顾不得方才一股脑的罪名儿,扬声喊道:“老太太,这家分不得啊,若分了家宫里的娘娘可怎么办?”
毕竟当初贾元春顶着国公府嫡女的名义入的宫,若分了家,只是工部员外郎的嫡女,在宫里这名头哪里排得上号?更何况,细究其中变故,指不定如何惹人嘲笑。元春是王氏一辈子最为荣耀最为得意的女儿,也是贾府的整个支柱,因此不止是王氏,包括贾母贾政都不能让元春有丝毫损失。
“老大,你赶紧给我滚出去!”贾母打定主意要压住贾赦这想头,可贾赦为着今天已经准备了很久,岂肯就此作罢。
贾赦语气平静,却十分坚决:“老太太,这个家我是一定要分的,如今王氏几乎要把府里掏空了,又做下那许多犯法的事,儿子胆子小,也没什么大志气,却也不敢触犯国法森严。再者说,我老了,享受不了几年,但琏儿夫妻还年轻,将来还有孙子,我总不能两腿儿一蹬去了,却不管孙儿们有没有饭吃。我也是老太太儿子,便是不如二弟得老太太的心,也请老太太疼儿子一回!”紧接着话音一变,变的狠戾非常:“若老太太不依,我只有一条路走,为着给孙子留点儿家底儿,我豁出去了,大不了闹上一场,只是这么一来娘娘如何省亲,我却是管不得了。”
最后一句话无疑最狠。
贾母气的直哆嗦,可也知道贾赦是铁了心,这么一闹,又正赶上娘娘省亲,简直是算准了她必须得同意。贾母不得不态度软化,企图拖延:“老大,若是分了家,娘娘又如何省亲?外边又如何议论?咱们荣国府还有何颜面?”
“老太太不必担心,我先前也说了,往后有邢氏管家,咱们两房先把家分了,二弟他们倒不急着搬出去,东院可以给二房住,咱们两房各过各的。”贾赦虽然混不吝,但贾琏正做官,孙子将来还要科举,都需要好名声,贾母尚在就分家确实不好看,暂且内部分清楚,等贾母百年之后再将二房赶出去!
贾母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一叹,情知他心意已决:“随你吧。”
“老太太!”贾政与王夫人满脸震惊失望,却见贾母摆摆手令他们都退下,一脸疲惫的不肯再说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赦就将贾珍找来,并族中几位族老见证,开了祠堂,处理分家之事。哪怕贾珍早得了消息,这会儿仍是如置梦中,谁能想到娘娘省亲在即,家里却闹起了分家呢。分家一切都遵着规矩,贾母尚在,她的私房自然没分,贾赦也没抱指望。一切尘埃落定,贾赦终于长舒一口气,当即写信告知远在顺宁府的贾琏夫妻。
谁知信还没送出去,却见贾琏身边的小厮昭儿风尘仆仆的回来,见了贾赦就磕头请安,又说:“奴才恭喜大老爷,二爷命奴才特来送信报喜,我们二奶奶有喜,已有三四个月,胎象稳固,二爷特写信告知大老爷。”
“好!好好好!真是双喜临门!”贾赦高兴的大笑,一面开了书信一面想,果然这家分的好,刚分家儿媳妇就有喜,指不定这胎就是个大胖孙子。算算时间,明年七八月就该生产,按着贾琏的任期是赶不回来的,一时又是喜又是叹。
不管如何,贾赦仍是兴奋难抑,当即从自己的私库里打点好几样东西仔细装好,命昭儿带回去,言明给他孙子的,交代让琏儿媳妇收着,不准贾琏沾手。随后想了想,仍是将邢氏唤来,令其去给老太太报喜。
邢氏一辈子没生育,嫁进来时迎春贾琏都大了,又没在跟前养过,自是不亲,可她喜欢聪慧伶俐的小孩子,闻之凤姐儿怀孕亦是惊喜,只是要她去给老太太报喜,未免踌躇胆怯。自从前两天分家,府里气氛便十分古怪,因着娘娘就要省亲,府中住处并未条换,关于分家之事姑娘们也不知情,但府里气氛不对,人人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主子霉头。贾母也没心思与孙女儿玩乐,连时常念道的娘娘也不提了,每日请安邢夫人都觉得贾母看向自己的目光在吃人,平时根本不敢往上房去。
“这是喜事!再者说了,老太太何尝给过你几个好脸色,如何现在怕了?你现在可是国公府的管家太太!”贾赦劈头码她一顿。
邢氏这才坐车往贾母处去。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今年与往年格外不同,宫中前年下的旨意,准许宫中妃嫔回家省亲,一时间各家有女儿为妃的莫不是采买砖瓦木料筑造省亲别院,今儿正月十五乃是正式省亲的日期。贾家为此筹备了一年,及至今晚,但见香烟缭绕,花影缤纷,灯火相应,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贾元春于轿中见了,尽管觉得过于奢靡,却又觉得荣耀体面,毕竟家中若准备的太过简薄,自己在宫中也失颜面。只是想到府里如此花费,怕是好一阵子不宽裕,偏生她在宫里头身不由己,各处花费都省不得。
一路游赏,元春也不得不赞这园子建的巧夺天工搜神夺魄,及至与贾母王夫人等人相见,不免满腔思念化作眼泪,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劝慰一番,方彼此落座,其间叙了家常,尝了宴席,听了席,作了诗,一晃眼便到了回宫的时间,哪怕再不舍,仍是含泪别了家人。
回到凤藻宫,抱琴服侍她更衣梳洗,今日抱琴也见了家人,心情难免激荡,回神之际却见元春神思不属眉头紧锁:“娘娘?”
贾元春问她:“你今日见了父母,他们可有说什么?”
“娘娘指的是?”抱琴不解。
贾元春摇摇头,心里却越疑惑。今日府里的确布置的极为喜气奢华,可后来回宫时却越想越觉得不对,贾母倒罢了,瞧不出什么,可从王夫人邢夫人,乃至李纨与众姐妹们脸上都似藏着什么事情一样。
幸而二六之期女眷可入宫探视,到时候定要好好儿问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