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的潮红,一双眼中水光突涌,像是马上就要失态。kan。co
李未央听清她的话,回神的片刻不由蹙眉,转头吩咐旁边的丫头,“去向你家公主说,就说九公主不胜酒力,需要地方休息。”
那丫头一瞧情况,立刻飞奔而去。
九公主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李未央生怕她会在这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她却只是突然脸颊上淌下泪水来,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旁边的一位小姐惊呼道:“九公主怎么哭了?”
李未央面色平静地道:“公主听说灾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要忍饥挨饿,心中难受,不忍心罢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地着九公主,着实不相信她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流泪,可是到李未央面上冰冷的模样,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吭声。听说陛下要为公主赐婚了,对象正是罗国公府张家……
当下便有人小声议论着:“听说九公主不愿意嫁,独自在柔妃宫门口跪了许久呢!”
“啊?她不是和那人青梅竹马吗?怎么不愿意嫁了?”
“嘘——谁知道啊!柔妃娘娘那么疼爱她,居然把她在宫内关了三天三夜呢!”
耳边都是闲言碎语,李未央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着她哭,心中能体会到她有多难过。倾心爱慕的男子,却从来不曾为她动过心,这叫她如何能够好过?但是李未央却觉得,不被爱没什么,关键是要自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凭什么叫人来爱你呢?所以,让她对九公主有多少同情,她着实没这种心情。
这时候,永宁公主身边的陶女官亲自来了,笑道:“奴婢带公主回房。”
九公主却抓着李未央不放,陶女官为难地着她,李未央道:“我也一起送她去吧。”这样在宴会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智。
陶女官点点头,便唤过一个侍宴的丫头扶着九公主,她自己则亲自擎着红纱灯笼,替她们照着足下的路,小心翼翼道:“两位脚底下当心。”
永宁公主府的后院夜里幽静,李未央一直送九公主到了厢房才站住步子:“我该回到宴会上去了。”
赵月一直远远守着,显而易见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心。
陶女官点头,道:“多谢安平县主了。”她刚要吩咐人扶着九公主进去,谁知道九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李未央不说话,良久才上前两步,抬手斥退他人:“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县主说。”
这么说,九公主是在装醉了,李未央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略一扬唇,问她道:“公主酒醒了吗?”
九公主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哀求的神情,陶女官见情况不对,便吩咐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自己则道:“奴婢在外头守着,二位有话便说吧。”
陶女官合上门,九公主望李未央一眼,目光极是复杂,开口便道:“未央姐姐,我有事求你。”
李未央扬起眉头,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九公主以为凡事求一求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九公主双眼一湿,道:“未央姐姐,你且去替我向母妃说,别让我嫁给那人好不好?我知道母妃现在很相信你,她还说让我和你多学习——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
的确,李未央和柔妃最近走得很近,却并不像九公主以为的是感情很要好,不过是互相有帮助罢了。李未央着她,着这个年轻的公主,慢慢道:“这不是柔妃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而我,并不能左右陛下。”
九公主一听她说去求柔妃也没用,当下又红了眼,哽咽道:“照此说来,我是真的要嫁给他吗?可我根本不喜欢他!”说着,又拾袖轻擦眼角,“倘是如此,那我……我还不如死了好!”
李未央静静地着她哭,心中却连最后一点怜悯都没了。
这世道,无数人都在为生存而忙碌,为多吃一口饭而拼命忍受痛苦,可眼前这个公主,不过为了婚姻的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她真是太天真了,叫人无端的心生厌烦。况且皇帝让她下嫁的本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俊朗少年,并不是什么索命阎王,若是不愿意,大不了去向皇帝拼死争取,纵然失败了也算是为自己搏了一把,但她刚才宴会上的失态,现在的哭哭啼啼,都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九公主蓦然抬眼,“未央姐姐,还有一个办法!倘是你肯帮我,此事便可化解。”
李未央怔然,眉头微微蹙起。
九公主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花,又道:“我知道,三公子最信任的就是你,只要你让他带我走!他一定会听你的!”她起来镇定,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困难,到了最后,连声音也似落入地上轻尘中,低得听也听不清。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要求是多么的无礼!
李未央眼底惊色乍现,她静了半晌,才开口:“他不会带你走。”
九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绝,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一字一句道:“若他心仪你,他自然愿意娶你为妻,不需要我开口。可他不喜欢你,你却要我强求他,你堂堂公主之尊,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九公主一瞬间白了脸,张口似是要说话,可又怔迟住,一张脸红白交错,颤声道:“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我……为什么你要和母妃说一样的话!”
李未央轻轻摇头,“因为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这么多年来,陛下何曾逼迫你做过一件不愿意的事情!他为什么违背你的心意也要将你嫁入罗国公府,你明白吗?罗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和七皇子是什么样的关系?论情论理,他们与你、七皇子都是私情匪浅,可是只有联姻,才能让这关系更加稳当!才能让陛下放心将更多的兵权交给罗国公!”
九公主听得仔细,脸色更加白,好半天才道:“他们都把我当成工具——”
李未央笑了笑,笑容中却带了冷漠:“能作为工具,说明你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人关心的。包括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你九公主的身份,若是你不自知这一点,大可以放弃这身份,脱了这华服,走去街边一,没了护卫的保护,你这漂亮的小女孩能不能平安地走出三百米远!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会不会像那些灾民一样饿死在街边!”
九公主默声不言,长睫微垂,轻细颤动,内心似是在挣扎不定。
“你应该为你自己是公主而庆幸,否则,光凭你这个性,能够平安活到今天吗?哪怕你自己不要性命,却要连累敏德也跟着你一起流浪吗?”李未央的声音,带了一丝的冷酷无情。表面上是在教训她,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斩钉截铁地冲自己道——
李未央,你真卑鄙。
你不喜欢九公主靠近李敏德,所以你就这样吓唬她。
你明知道敏德身份不一般,九公主纵然跟着他走,也一样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
你明知道九公主天真烂漫,不过是个小女孩,仗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你,可是你却这样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你这些年来的确帮了九公主不少,可她也一直在处处维护你。明明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可是满朝上下的贵夫人谁敢瞧不起你,九公主甚至会为了你去跟人理论、打上门去。
你只知道张枫是真心爱慕九公主,她就算此时不爱他,将来也一定会感到幸福。可她同样是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因为你自己没有感情,你就这样嫉妒她拥有的情怀?
李未央着九公主,最终却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路已走过半道,岂能中途退缩?
她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做了就是做了,目的亦是坦坦荡荡,她是卑鄙,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高尚的人。不喜欢的事情,就要去阻止,哪怕会伤害别人的心,哪怕要践踏别人的感情。如果事事都要让别人好过,那她李未央就不好过了!敏德并不喜欢公主,与其给她无所谓的希望,不如说得过分一些,让她彻底死心!自己这样做,也是没有错的!
不为难对方,就是为难自己!
李未央转身正要离去,九公主突然开了口:“未央姐姐,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李未央没有回头,九公主一双眸子水亮,抿抿唇,像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才开口道:“我肯嫁他。”她的话语顿住,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李未央没有开口,径直走了出去。没有什么好谢的,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她心里这么想着,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神情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陶女官道:“九公主需要休息一会儿,请别进去打扰她。”
陶女官点了点头,道:“奴婢带县主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跟着陶女官重新回到宴会上,此刻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永宁公主已经募集了不少的财物,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见李未央便远远向她点了点头,李未央对陶女官道:“我家祖母身体不适,已经托我带来了要捐的宝物,我也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这就告辞了。”
陶女官点点头,道:“县主放心,奴婢自会禀报公主的。还请县主稍候,奴婢为您准备马车。”
来的时候,李未央是坐九公主的马车过来的,所以现在回去,需要安排新的马车,李未央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不过淡淡一笑,道:“多谢您了。”
她若有似无地,向身后闹得最热烈的地方了一眼,目光恰好与和畅公主撞在了一起。和畅是一个起来个性爽朗的人,她在一群贵夫人之中,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性情活泼开朗加上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心的异国公主的角色。再加上捐款的时候出手又无比的阔绰,显得仗义疏财。既让人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却又展现出一种只有皇族才有的骄傲。
那一眼,李未央敢肯定,对方很清晰地与她对视。
她并没有等待多久,陶女官很快安排了马车。李未央上了马车,一路赵楠兄妹护送着她。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永宁公主府,行驶在街道之上。往常的这时候应该正是夜市开的时候,然而现在,却是一派寂静,夜风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冷香气,令她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从桥上行过,下面河水静淌无声,李未央掀起了车帘,便到桥下的水波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
这么久了,每一次参加宴会,她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人人都在笑,都在观赏歌舞,都在觥筹交错,都在交谈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街头巷闻。她习惯了一个人,每次到了人多的场合,虽然总是在笑,却觉得更加寂寞。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心里想着,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吹车帘,马车轱辘咯吱一声,竟是停了下来。
赵楠在车帘之外道:“小姐,有人请马车停下。”
赵月掀开了车帘,李未央清了马车外面正骑着一匹骏马的美貌少女,此刻手持长鞭,微笑着望向她。
果然来了——和畅公主!听说她之前肋骨断了一根,可现在来,却是恢复力惊人,又或者,忍耐力惊人——李未央默默地打量着她,和畅身后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形单影只地就骑着马过来,此刻她动作利落地下了马,满面笑容道:“县主,可否借旁一步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主动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桥上,夜风荡过湖面,湖中涟漪无数。和畅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伸手接过,掀开盖子,清了匣子里面的东西,不由吃了一惊。匣子里竟然是一块莹白的凤凰玉佩,在月光之下着幽幽的光芒,十分夺目。
“这是凤玉。”和畅公主解释道,“父皇交给四哥,让他送给将来的四皇子妃,不,应该说,是将来的漠北皇后。”
原来李元衡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漠北皇帝了,李未央笑了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么这人此来,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这凤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不知多少人为了它抢的头破血流,而且千百年来,只传给漠北的皇后。我四哥以凤玉相赠是什么意思,县主明白吗?”和畅公主这样问道。
李未央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和畅公主笑道:“四哥有四个侧妃,但是还没有娶正妻,这是因为他寻觅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让他觉得够资格的女子。可是他观察了你很久,他觉得你不光聪明、能干,而且冷静理智,再加上行事颇符合他的心意,所以他觉得,这凤玉给你才最合适。”
“陛下已经给漠北四皇子一个新娘了。”李未央这样回答,口气也不怎么高兴,丝毫没有兴奋的意思,因此和畅公主的眼底出现一丝惊讶,却很快笑道:“那是你们大历的皇帝,我们是不承认的,那个所谓的新娘子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闺阁小姐,我敢说她到了漠北的皇宫,绝对活不过半年。这种花瓶娶回去,四哥是不会满意的,他要的人是你。”
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隐去,笑道:“公主,这凤凰玉佩这般意义重大,恕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