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也只能庆幸,他给她喂了那么多次药,她都是处于昏睡之中,否则说出的话怕不是简单的警告,而是要闹着回府,或者对他避而不见。
他自由饱读诗书,清白与名节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何等的重要,他又岂会不明白,当日在清王府那是迫于无奈,他只身前去,连个奴婢都没带。
但是今日,他却是完全没有必要拉住她的手,若非自己心存非分之想,即便是心中再焦急,也绝不会做出这种越矩之事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蔺羽渊才带着歉意道,“很抱歉,我以后必不会造次。”
楚亦雪没有说话,只是眼眸之中多了一份无奈,她与他,注定没有未来,此生惟一的结局便是擦肩而过。
两人在屋里静默良久,御医终于姗姗而来,赫然正是上次那位给楚亦雪瞧过病的张御医。
张御医先仔细询问了一下楚亦雪的症状,而后给她把脉,感觉她的脉象倒是没有任何的问题,查看了她的双手十指,也是伤痕早已好彻底了,完全无事。
他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似每次来给这个姑娘瞧病,都是疑难杂症,让他不敢轻易开口下定断。
蔺羽渊见张御医神色凝重,已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以前他气定神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自从楚亦雪进宫之后,他的情绪便不再好控制了,尤其是当事情与楚亦雪有关。
不过,此时他却是很好的压制住了,因为楚亦雪刚刚说过的话还在他的脑中浮现,让他不得不冷静的面对楚亦雪这个人,以及与她有关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楚亦雪见蔺羽渊未开口,便轻声询问张御医道,“御医,我这病可还有得治?”
张御医为难的摇头,“我看姑娘身子并无大碍,脉象也正常。想了良久也想不通,为何姑娘好端端的却突然不能弹琴了?可是受过什么惊吓?”
楚亦雪此前并没有将自己受过刑的事告知张御医,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也是给清王府丢脸罢了。
蔺羽渊闻言。若有所思道,“若是受过惊吓,那又当如何?你可有法子?”
楚亦雪虽说不是受了惊吓,而是受过伤害,但那伤却是早已好了,连疤都不曾留下,之所以无法抚琴,皆是因她一碰琴弦便会想起党日之事,以至于双手颤抖。音不成调。
张御医再次摇头,“心要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缘由受到了惊吓,药理是无法治愈的,需要姑娘自己克服心中的恐惧才可。”
好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楚亦雪暗自叹气。她如今十指完好,之所以不能抚琴,可不正是心病么?
蔺羽渊闻言也不多问了,医者只能医身,而无法医心,他若是再继续问下去,便是强人所难了。
“如此,那你退下吧。”蔺羽渊随即便将张御医给打发了下去。
冬日的夜来的早。张御医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想必今日是无法再去练功房了,蔺羽渊这会子才想起灵雪与蓉蓉还在练功房等着他们,便差了个人过去通知前去膳厅候着。
随后,他便与楚亦雪去了膳厅,身边依旧是没有带任何宫人伺候,但却不敢再牵着楚亦雪的手,只是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
蔺羽渊走一路也想了一路,却一直未曾开口,直到快到膳厅了,才淡声道,“沉音,此事虽是因宁瑾珊而起,但心结却是在于你,你只需放下那段往事,解开心结,便能如以前般奏出动人的旋律,要不明日下午,我与你一同试试如何?”
楚亦雪原本是低着头,闻声抬眸看向蔺羽渊,有片刻的迟疑,她真不想让蔺羽渊在听过她曾经的琴音之后再听她现在的琴声。
蔺羽渊回头,柔声劝慰,“沉音,你不要害怕,无论你现在谈的怎么样,在我的心里,你依然是那位可以用琴声引来百鸟朝凤的天外飞仙。”
奈何楚亦雪还是迈不出这一步,现在说到音律,她便自卑自怜,这让她如何能在蔺羽渊的面前坦然抚琴?她现在连个初学者都不如。
初学者只是琴技显得生疏罢了,但她却是因为双手颤抖,以至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一想到自己现在弹奏出来的喑哑琴音,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撕扯般的疼,两双手都不自觉的颤抖,似乎在蔺羽渊的面前,她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见她仍是不答话,蔺羽渊不禁又有些急了,“沉音,皇叔也钟爱音律,我便是被他感染的,若是等他回来看到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定然会很难过的,你忍心看他伤心么?”
楚亦雪垂下眼眸,真的很不确定,蔺慕凡会为她失去了那引以为傲的琴技而感到伤心?不过有件事她倒是确信了,蔺慕凡钟爱音律,因为这件事柔姬曾经在她面前提过。
柔姬之所以能被接近清王府成为侍妾,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她精通音律,这可是她昔日用以谋生的手段,其次的原因才是她将自己的完璧之身交给了蔺慕凡。
楚亦雪沉默这许久,才终于轻启朱唇,“你真的就如此希望我能恢复昔日的能力?”
“是的,我很希望看到这一天。”蔺羽渊叹道,“音律是美好的东西,我不想你就这样失去了它。”
“那好,明日下午,我随你去试试。”楚亦雪终于应下。
蔺羽渊暗呼了口气,今日若是楚亦雪不答应,他也着实没有法子,总不能逼迫于她罢?那他自然是于心不忍,他不想看到她受到任何的委屈。
此时接到消息的蓉蓉已经在膳厅候着,而灵雪则被灵若换下,也立在膳厅之中,只待蔺羽渊进来。
不多时,蔺羽渊便与楚亦雪一前一后的入了膳厅,用完晚膳之后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室。
蓉蓉这是第一次伺候楚亦雪,显然是没有珠儿那般的娴熟,很多事都得询问楚亦雪,但楚亦雪却并不觉得她聒噪。
珠儿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不是话太多,而且越矩问了不该问的事,楚亦雪看着蓉蓉,不禁又想起了年纪相仿的琴儿。
于是乎,清王府那一干人便悉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后知后觉的想起,蔺羽渊不是答应派人去清王府打听她那几名侍婢的消息么,怎的现在还没听到回复呢?
枕着这个问题,她渐渐入睡,梦里又回到了清王府,看到可心等人满身血污的躺在地上,竟是皆被宁瑾珊给活活杖毙了。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此后再无睡意,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可心几人死去的模样,让她胆战心惊,甚至想要爬起来,又怕惊醒了蓉蓉。
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正想要去问蔺羽渊关于可心几人的消息,蓦地又想起他上午要去学堂,根本不在长乐宫,只得继续等下去。
上午她依旧去了蔺羽渊的书房,没有看书,亦无作诗,只是铺开了一张很大的宣纸,吩咐蓉蓉在一旁研墨,竟是开始作画了。
琴棋诗画她皆爱,琴已无法弹奏,且已经约了蔺羽渊下午尝试抚琴,下棋无对手,一个人作诗也无趣,便只有这丹青可以聊以打发时间了。
但她提起笔之后一时间又不知自己该画些什么,是景物还是人物,亦或是人与物相结合?想了想,她最终画下的却是可心与可人以及琴儿三人的画像。
她的丹青之术早已是登峰造极,笔法炉火纯青,与可心等人又相处甚久,因而她笔下的画像也是栩栩如生,看的一旁的蓉蓉不禁失声惊呼了起来。
“姑娘,你画的好漂亮,就跟真的一样呢。”蓉蓉其实也不是个很安静的丫头,这一上午,她一次又一次的打断楚亦雪的思路,只是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楚亦雪不甚在意罢了。
今儿个天气还算不错,风不大,日头当空。楚亦雪知蔺羽渊至少也得等到午膳时分才能回来,便在作完画之后带着蓉蓉出去走了走,直到午膳时分才去了膳厅。
此时蔺羽渊已经回来。楚亦雪到的时候他也才来一会儿。身后依旧跟着灵雪与灵若两位宫女。
寝不语食不言,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楚亦雪一心惦念着可心,便下意识的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蔺羽渊不知她心思,还以为她是饿着了,想着午膳之后得再叮嘱灵雪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上午必须得给楚亦雪送点心。
不过,等到两人用完午膳,离开膳厅前往寝室的路上。楚亦雪向他打听清王府那几名婢子的事,他立刻就醒悟过来,原是楚亦雪着急问他事儿呢。
他之前确实有派人出宫去打听可心等人的消息,只是这几天只顾与楚亦雪切磋,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既然如今她已经问起,蔺羽渊便立时告知她,宁瑾珊夹着尾巴回了大将军府。因此并没有机会折磨她那几位婢女。
宁瑾珊走后,府中大小事务皆由庶妃沐芊柔处理,她素来与楚亦雪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对可心几人怎样。
在宁瑾珊离开的第二天,司徒芸便从楚王府回来了,重新接管了府中的生杀大权,得知宁瑾珊趁她不在,做出了这等歹毒之事。当即就去了东苑。
她在东苑找到了可心等人,将她们放回了听雨轩,此时可心等人倒是安然无恙,不过,与楚亦雪被关押在一起的赵斌却是早已一命呜呼。
听到此处,楚亦雪身子一僵,停下脚步,难以接受的看着蔺羽渊的背影,喃喃道,“赵管事他……他死了?”
蔺羽渊也随之顿住身形,转身看着楚亦雪,“听他们回禀说是在司徒芸派人打开囚室的门之后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是何人所为?”楚亦雪记得很清楚,在宁瑾珊命人带她出去罚跪在寒风中的时候,赵斌还是好好地,若非有人对其下手,他又怎会死?
“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自宁瑾珊离开之后便再没人进去过,想必是那毒妇所为。”说道后面,蔺羽渊连宁瑾珊的名字都不屑说了,改称毒妇。
看着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片的楚亦雪,蔺羽渊很是疑惑,她不是只在意自己那几名婢女么,怎的听闻赵斌噩耗,她竟是如此表情?
楚亦雪看出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赵管事曾经与我关押在一起,正是宁瑾珊所诬陷的歼/夫,他有此一劫,都是被我害的。”
她说着,早已泛红的眼圈顿时热泪盈眶,随即眼泪便滑落下来,她连忙拿过帕子拭了拭眼睛,将泪水擦去。
蔺羽渊只知湖心小筑有位管事姓赵,却不知他名讳乃是斌字,于是问道,“你说的这位赵管事,可是湖心小筑那一位?”
楚亦雪点点头,“此前宁瑾珊有几次想擅入湖心小筑,被赵管事给拦下,因此被她记恨在心,最后想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想要把我们一起诛灭。”
“好一个飞扬跋扈,心机歹毒的女人!”蔺羽渊眼眸中泛起一丝怒气,“等皇叔回来,定要叫他休了这毒妇,否则清王府将永无宁日。”
楚亦雪对此没有提出任何的意见,只是莲步轻移,继续往前走去。
蔺羽渊微微叹了口气,为赵斌感到惋惜,随后也抬步跟了上去,与楚亦雪一道离开。
这日中午,楚亦雪并没有午休,只在寝室的外室呆坐了一个晌午,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蓉蓉去了邀月楼。
蔺羽渊早已等在楼中,命人备好茶水,将琴置于琴架之上,只待楚亦雪到来。
若是在以前,蔺羽渊必不会在意有人在旁边伺候着,但如今的楚亦雪琴技全失,他担心有人在场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使得愈加紧张,便在楚亦雪到来之后将所有宫人都打发了。
楚亦雪知他的良苦用心,便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并未有过多的言语。
坐在琴架前,楚亦雪迟迟不敢动手,她的心结,依然未解开。
蔺羽渊起身走到她身后侧,柔声鼓励,“你且试一试,让我听一下看看,如今到底是如何了。”
楚亦雪抬眸看着蔺羽渊,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禁不住他那渴求的眼神,便将双手覆在了琴弦之上。
指腹刚一触碰到琴弦,她的手就颤抖了起来,而且甚至因为有蔺羽渊在旁的缘故,她的手竟是抖得比之前都要厉害的多。
“怎会抖得此般厉害?”蔺羽渊看着楚亦雪的双手,一眼瞥见她眼里的无奈,脸上的痛苦神色,他的心蓦地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我真的再也弹不了了。”楚亦雪收回手,握成拳状紧紧的攥着,好似手心里握着什么至宝似得。尤助尽弟。
“沉音,不要轻易言败,也不要轻易放弃,来,我们再试一次。”蔺羽渊走到楚亦雪的身后,将她之前提醒过他的话抛在脑后,直接抓起了她的柔荑。
又是这种感觉!在楚亦雪的手被蔺羽渊抓住时,她在心中暗忖,脸上不禁又泛起了一丝红晕,含羞带涩动人心弦。
蔺羽渊几乎把楚亦雪整个身子都圈在了怀里,这情形与当日蔺慕凡教楚亦雪写行楷倒是有几分类似,都是咫尺之距。
只不过当时楚亦雪闻到的是桌案上那浓浓的墨香,而此时她萦绕在她鼻尖的却是蔺羽渊身上仅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却闻之让她不觉心跳加快了起来。
楚亦雪张开紧紧攥着的十指,任由蔺羽渊将她的双手按在了琴弦之上,这一次,她居然真的没有抖,甚至还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悦耳的琴音。
“你此时什么都不要想,只需想着你要弹得曲子就好。”蔺羽渊柔声道,“什么囚室,什么刑罚,什么宁瑾珊,你通通忘却。”
楚亦雪深吸了口气,活动着手指开始弹奏了起来,好似蔺羽渊的手给了她莫大的能量,让她不再颤抖。
蔺羽渊圈着她的身子,心思本是全然放在她的纤纤素手之上,不期然侧目,看到她绯红的侧脸,便立刻心猿意马了起来。
他这一侧目不要紧,只要他及时转过脸去便可,无奈他看的痴了,一呼一吸之间把气息劝打在楚亦雪的脸上。
楚亦雪这才刚刚进入状态,找到了一丝昔日的感觉,不料阵阵热气从侧脸传来,丝丝从她耳后钻入脖子中,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蔺羽渊完全迷失了本性,沉浸在了对楚亦雪的遐想之中,喃喃的唤了一声,“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