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笑,“这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孙氏给婆婆剥了一壳子蟹肉,蟹黄性寒,不敢给婆婆吃。何老娘道,“可惜你们当初没跟阿洛一道来帝都春闱,那春闱后,进士夸街的场面,老嫂子你们没瞧见,风光啊!真是风光!一辈子有这么一遭风光,那也没白活!”
孙氏笑,“进士夸街的事儿还真没见过,不过,以前倒是听我爹说过。”
何老娘笑呵呵地,“阿洛他娘,我说话你别嫌,咱阿洛可比他外祖父更有出息。”
同族就有这样的坏处,太过知根知底,想当初孙氏嫁入何氏族长家,因其父是有功名的县令,虽是三榜同进士出身吧,但也是进士啊。虽然同进士有如夫人的笑称,比起没功名的人也是强得多的。因那时何氏家族还从未出过有功名的人,孙氏先时颇有些自恃身分哩。而何老娘,先时不懂这些进士间的门道儿,可家里都出俩进士了,何老娘如今也都明白了。这是笑孙氏他爹是同进士出身,与何洛这入了翰林的庶吉士没的比呢。孙氏以前特忌讳有人说她爹是同进士出身,但如今孙氏听这话,却是半分不恼也不嫌的,夸她儿子有出息,她怎么会嫌。孙氏笑道,“我哪里会嫌,就是我爹接到阿洛中进士的信儿,也是欢喜的了不得,直说青出于蓝哪。”
何老娘也说,“阿洛这孩子,当真是有出息。非但有出息,人也好,心正。”
孙氏听何老娘这话,愈得意。刘氏含笑道,“要说有出息,无人能及阿念。刚我瞧着子衿这头都挽上去了,可是在帝都把喜事儿给办了?”刘氏年纪虽老了,却是个极细心的人。
何老娘笑,“可不是么。当初阿念中了探花,孩子们也都大了,就想着,双喜临门,把事儿给他们办了。说来也是巧,刚办了喜事儿,前头那位皇帝老爷就过逝了。要不是办得早些,现下是不能办亲事的。前头皇帝老爷的孝期还没过呢,官宦之家,不能宴饮音乐。”
孙氏有些紧张,连忙问道,“那咱们这个吃酒无妨吧?”
“这没什么的,这就是一家子吃吃饭,并没有请戏班子,也没唱小曲的,就无妨。”何老娘道,“老嫂子你们现下来的对付,刚前头皇帝老爷过逝时,那热孝期间呢,穿红着绿都犯忌讳。三丫头她们来的时候,可不正赶上么,头进帝都城还去农家买了几身粗布灰衣换了,不为别个,身上穿艳的就不行,得抓起来关大牢里呢。”想到冯太爷那事儿,何老娘仍是觉着没脑子。当然,这是女婿家的事儿,事关女婿家的面子,何老娘是不会说出去的。
孙氏感慨道,“要不都说帝都规矩大呢,果然如此。”
说一回帝都的事儿,何老娘又打听起老家族人来,刘氏笑,“老妹妹只管放心,都好着呢。来前儿,阿洛他爹还特意去问了胡山长,胡山长那里还有信带给重阳他爹,还有些土仪给你们捎带来了。我都一箱一箱放好的。”
何老娘道,“这个不急,老嫂子你们刚来,且得忙活一阵呢。”
说到家乡事,孙氏不禁笑道,“这回咱们族里一下子出了三个进士,阖县再没有这样光彩的家族了,还有阿念是探花儿,这样的荣耀。原本阿念中解元时,知县老爷就拨了银子,说在婶子家巷子口建座解元牌坊,那牌坊刚建成,又听到阿念中探花儿的事儿!唉哟喂,咱们县光大戏就唱了十天,四邻八乡的百姓都过来看哪,那热闹啊,赶得上庙会了。咱们族里摆了十天的流水席,陈财主家非要摆他家,婶子说说,虽说您家与陈财主家是亲戚,可他姓陈咱们姓何哩,阖族的喜事儿,哪里能摆他家去?后来县太爷道,干脆摆县衙来吧。就咱们族里与陈财主一道出的银子,摆了他十天流水席。我们来前儿,第二座牌坊已是建好了的,这座叫探花儿牌坊,就是婶子你家那巷子,现下也不叫甜水巷了,改名叫文昌巷。请高人看了咱们族里祖坟的风水,高人说,那风水,最利文昌星,说咱族里以后还得出贵人呢。”
何老娘听的津津有味儿,道,“上回请朝云道长看咱们族的祖坟,就说咱们族里那祖坟风水不一般。”
说到朝云道长,孙氏压低声音道,“唉哟,婶子,你们还不知道吧,朝云道长可是大人物啊!可不得了啦!”孙氏酒水也顾不得吃,就说起来,“就是在,嗯……”想了想时间,孙氏道,“就是在阿洛回了帝都以后,七八月份的时候吧,唉哟,就有大官儿来了咱们县里。你说咱们县,就一小县城,平日里知府老爷也不乐得来呢。可那回,那官儿大的,知府老爷连个座的地儿都没有。这样的大官儿,你猜怎么着了?亲自去朝云观登门拜访朝云道长。而且,不是去一回啊,去好几回。都说朝云道长是极有神通的人哪,那大官儿就是请朝云道长做法的!”
何老娘唇角抽了抽,其实很想把朝云道长的事儿显摆一二,可她家丫头片子早同她说过好几遭,不叫她把朝云道长的事往外说,于是,何老娘只得把那一腔冲动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刘氏笑道,“要我说,怕不是请朝云道长做法。不论做什么法,那样的官身,派个管事来,朝云道长也必去的,哪里会自己亲自来。想来是有别个缘故。”
何老娘点头,孙氏道,“哎,是啊,可惜谁也不晓得。咱们县这回可是风光了,县里出了三个进士,其中阿念还是探花,又有朝云道长这样的大人物,我们来时,县太爷的调令已下来了,连升两级,调了正六品礼部主事。”
何老娘道,“别个不说,县太爷做官也是极好的,咱们县这些年,县太爷鲜少乱收钱,而且,那书院能落在咱们县,还不是多亏了县太爷么。”
刘氏孙氏皆称是,就是沈氏也深觉婆婆这话在理,县里有个书院,便宜了多少有心向学的孩子们念书哪。
刘氏笑,“非但县太爷升了官儿,县里的学谕,书院的胡山长都得了府里的的奖赏,府里学差大人还亲去了咱们县的县学,夸咱们县的县学办得好。”
何老娘很不谦虚地表示,“咱们县的县学本就是极好的。”
孙氏笑看何老娘一眼,“非但县学办得好,婶子您那书写得也好哪。我们家里也买了两套,看婶子你写的那个,秋闱春闱如何备考的事儿,还真是头头是道。阿洛回去与我说了,就春闱前,喝的那及第粥就大有讲究,还有那红裤头,果然旺啊!”
何老娘笑,“这也得孩子们书念到了,倘书念个狗屁不通,就是一身大红的去考,那也不能中的。可话说回来,书念得再到,这科举啊,也得要点儿运气。别个不说,就是我们丫头她爹,秋闱考了十来年呢,其实文章火侯早就到了,但运道不到,也是没法子的。这喝及第粥,穿红裤头就是在攒运道。这样,肚子有了学问,身上带着运道,这样考再不中,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孙氏奉承何老娘,“婶子你真不愧是写书的人哪,这学问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何老娘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也是一年一年的看着孩子念书科举,总结出来的。先时想不透,后来阿恭阿念考过了功名,再往回一看就都通透了,所以记录下来,要是有跟咱们一样,孩子们一代一代要考功名的人家,看了我这书有些帮助,也就值得了。”
“值!特值!”
何老娘愈高兴,觉着阿洛他娘这些年不见,倒是格外会讨人喜欢了啊。
大家吃一回重阳酒,待得酒席散了,女眷们自去何老娘屋里说话,沈氏回屋给三儿子喂奶,孙氏听说沈氏又生一子,连忙跟过去看何家三郎了。
孙氏年纪也不大,比沈氏长两岁而已,见着三郎,喜的了不得,直夸长得好,乖巧。又问三郎可取了名字,沈氏笑,“大名儿还没取,小名儿叫兴哥儿。”见孙氏瞅着三郎都挪不开眼,沈氏一面摸着三郎的头毛叫乖乖吃奶,一面道,“嫂子喜欢,跟恒大哥再生一个就是。”
孙氏笑,“我这把年纪,你可别打趣我了。”
“哪里是打趣,嫂子也就比我大两岁。”沈氏道,“来之前,听母亲说帝都风水好,我也是半信不信的。嫂子也知道,我生了俊哥儿好几年也没信儿,以为年岁长了,不会再有身子呢。可稀里糊涂的,来帝都就有了。嫂子年纪与我差不离,阿洛就欢欢一个妹妹,也孤单呢,你们要是再生一个,不论是儿子还是闺女,都好。”说得孙氏颇为意动,又说,“我这眼瞅着就要做婆婆的人呢。”
“我也当了丈母娘呢。”沈氏笑道,“咱们两家,都不是人丁旺的人家。像我家吧,相公只有一个姐姐,我们家的大姑姐再好不过的人了,就是嫁得远,与姐夫各地做官,平日里不得见的。你家也是,你就阿洛这一个儿子,要是家里日子不好过,也不敢养许多孩子,可我想着,现下日子也还过得去,起码吃穿不愁的。孩子们多的,别个不说,家里就热闹。”
孙氏觉着,这话也很有理,只是,她自生了闺女就没动静,这来帝都难不成就能有信儿?
何洛一家子在何家说些话,把给何家捎来的东西直接就放到何家了,省得搬回去再送过来的麻烦,孙氏让人开了箱,取出胡家给何家的书信,此后方告辞了,说待家里收拾停当请何家过去吃酒。
何家很高兴何洛一家子来帝都,别看以前在碧水县也就是个略亲近的族人走动,可到了帝都,当真就是亲人一般的。
何老娘说到何家一家子来帝都的事儿也是满面欢喜,笑道,“老嫂子一来,以后也有个说话的去处。”
沈氏称是,道,“这一家子,还就得在一处。像阿洛一人在帝都,虽也知他是个细致的孩子,吃穿都不必人操心,到底没个长辈,叫人不放心。”
“可不是么。”何老娘笑道,“老嫂子还好,就是看阿洛他娘,尾巴都要翘房顶上去了。”
沈氏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阿洛中了进士,嫂子再没有不高兴的。”
何老娘哼哼两声,“咱家俩呢,我也没她这样。”
何子衿吐槽,“祖母你当初可比阿洛哥他娘厉害多了,逢人就说,唉哟,没考好,也就一个探花儿一个庶吉士罢了。”
沈氏与三姑娘笑的浑身打颤,何老娘也笑了,道,“我这不是听说帝都人都讲究谦虚么。”
“您那是谦虚啊!您那会儿也不知怎地,这话遇着别人不说,偏生遇着梅二太太就唠叨个没完。人家梅二太太那会儿亲儿子刚落榜,您一说这话,梅二太太笑都笑不出来了,心里还不知怎么样呢。”
何老娘笑,“咱家阿念只是探花,她就笑不出来了。那见了状元,还哭不成?当初你舅舅中了举人,你爹没中,我虽也很羡慕,可也是真心为你舅舅高兴的。哪里不如人家,就得想法子赶上,眼红有什么用啊?”
何子衿笑,“祖母这话是。可有多少人有你这明白呢。”
“没事儿,那些不明白的,咱们少打交道。谁能让人人都欢喜啊,我反正没这本事,你有?”何老娘半点儿不反省她这臭显摆的脾气,
何子衿笑眯眯地,“我没有,但我知道谁有。”
“谁啊?你娘?”何老娘瞧了儿媳妇一眼,“你娘虽过日子还算成,但也没这本事。”
何子衿笑,“不是我娘,是银子。”
“银子?”何老娘一时没明白,“银了是谁?”
何子衿自荷包里拿出一角绞下来的银子,道,“就是这个银子,人人喜欢,人见人爱。”
何老娘哈哈大乐,拍腿直笑,“真个促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