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年来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妖兽。人若是时常看见了死亡,哪怕见惯了的是妖兽痛苦死去的那种种时刻,心肠便也会不知不觉地变硬。人间的情感或许对他有所触动,却并未能让王宗景像故事里的侠义之士般仗义出手,他甚至连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缓缓退开。
地上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污尘之下的脸看着更显凄惨,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要再次将母亲的尸身包裹起来。这里正是街道的中间,来往行人极多,但见到了这番场景,人人都绕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强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围,显然若是将尸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间是不行的,转眼处看到街道一侧有个小巷子,里面一棵歪脖子老树,也没多深,约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墙挡住去路,巷子里也没什么杂物,多是些随风飘落的枯叶。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着娘亲身子向那边移去。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气,更不用说看她这幅穷酸困苦模样,也不晓得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饭吃,总之她在这里用尽气力,也只不过才挪动了她娘亲身子三尺之地,离那巷子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还有些人说着些风凉话,也有人苦笑离去,众目睽睽,人们淡漠地看着街头这彷徨无助的一个少女,没有人出去帮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转过头,望着街头远处的人群,咬紧了牙,苍白了脸庞,忽地跪了下去,对着人群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垂着头,不肯起身。
从头到尾,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奇怪的气氛,却好像谁都懂她的意思。
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等情境下自己不愿伸手帮忙就算了,如果还是冷眼旁观如看笑话一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脚步声渐次响起,却是纷纷远去了,头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听着这一片杂乱的声音,终于像是彻底绝望一样,慢慢转过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娘亲身子,然后又试图再一次地去移动她。
“我来吧。”
忽然,一个平淡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去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颇为健壮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看了她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低下身子将那破旧草席一卷,双手一抄,登时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尸身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看着王宗景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会等她开口,反正刚才那一幕前后他都看在眼里了,眼下便干脆利落地走向街道边的那个小巷,小女孩紧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大男孩,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个没风墙角处将草席包裹着的尸身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来,正好面对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紧张,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双手紧抓着衣襟,低声道:“多谢,多谢你。”
王宗景默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想走了,只是这身形转动间,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歪脖子老树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却是绕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去颇有气势,只是一张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之色,气色灰败,俨然已没有几分生气,望之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可怕,偏生这副面孔王宗景却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经改变过他命运的苍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惊,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凉气猛地从脑后升腾而起,若是别的修士也还罢了,苍松道人于他来说却犹如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加之曾经亲眼见过这位道人惊天动地的神通,较之林惊羽都不遑多让,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根本就顾不上其他,就连旁边的小女孩似乎还要诉说什么感激话语,也是一点都顾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吓了一跳,却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惊到的。看着那个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就像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猛然冲出了这个小巷,瞬间大步奔驰消失在街道远处时,她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后才突然听到一声低沉闷响,她愕然转头看去,却是只见那个小巷子里不知何时,地上却是倒下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并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又过了片刻后,那人面上红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现,看去犹如一股热血就要爆裂开似的,片刻之后,那男人发出了一声低吼,隐约听着像是叫着“修罗”二字,片刻之后,他整个身子便僵硬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