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没有绝对的光明,任何东西都仍有阴暗的一面。宋子豪明里是朝廷命官,但暗里又是什么人?他的背影并不是完全阴暗,阳光在他的周围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在他的周围,都闪着光彩。一种神秘的光彩。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他怎会知道那许多事情?
段飞想不透。“看来我真的不是个聪明人。”他喃喃自语,转过身,亦举起脚步。
西风惊绿。窗前的两个盆栽几乎都已褪尽了鲜色。血鹦鹉外露的一边胸脯却仍像早春绽开的鲜花。她毕竟年轻。
一个人的青春不会朝夕就消逝。只是,花谢了还会重开,一个人的青春一去永不复回。人怎样年轻,始终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发觉这衰老的降临,也许就是在朝夕之间。无论你活得是否有意义,那会子的感觉相信都不会怎样好。
血鹦鹉当然还没有这种感觉。她盯着那两个盆栽,只因为从那里望下去,整个院子的景物都尽入眼帘。人也不例外。
她看见宋子豪离开,也看见段飞步返小楼,却始终没有回身。一直到段飞入门,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头。
段飞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血鹦鹉嫣然道:“你这个人实在有几分本领,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宋子豪,居然大清早就来给你问安。”段飞苦笑道:“不是问安,是警告。”
血鹦鹉道:“警告你什么?”段飞道:“两件事。”血鹦鹉道:“我可否知道?”
段飞已说了出来:“第一件是他不喜欢我留在这里。”血鹦鹉脸上没有表情,血鹦鹉盯着他,道:“不过你也莫忘了凭你的身手,若是不愿走,他未必有让你走的办法。”
段飞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不认识他的人,也不清楚他对待敌人向来采取什么手段。”
血鹦鹉道:“你不受恐吓?”段飞道:“他能恐吓我什么?”血鹦鹉道:“最低限度你还有一条命?”
血鹦鹉又盯着他,道:“你只是一个人,说不定他真的有能力杀了你,难道你连死都不怕?”段飞道:“给你说对了。”血鹦鹉怔住在那里。
段飞道:“要我死的人也不止她一个。”血鹦鹉道:“还有谁?”段飞道:“剑帝李玄衣。”血鹦鹉吃了一惊。
段飞察貌辨色,道:“你好像也听过这个人?”血鹦鹉没有否认。
段飞道:“昨夜那个要开棺材验尸的官差,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必到。”血鹦鹉道:“这就是宋子豪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
段飞点头道:“僵尸是我带来的,那官差死在僵尸手下,我当然亦脱不了干系。”他怕血鹦鹉不明白,随即以解释:“剑帝李玄衣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枉毋纵。”“我知道。”血鹦鹉倏的举步向门外走去。
她仍是那种装束,左半边身**,只有右半边身穿着衣裳。头也是一样,只有右半边脸上抹着脂粉,耳上戴着珠环,发上插着珠翠。脚步一移动,发上的珠翠就晃动,裸露的半边胸脯也在颤动。
段飞眼都直了。血鹦鹉虽然没有再望他,那种颤动已是一种强烈的诱惑。他的咽喉又开始发干,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血鹦鹉道:“出去一趟。”段飞吃惊道:“就这样子出去?”血鹦鹉失笑道:“我只不过到隔壁。”
段飞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隔壁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血鹦鹉接着道:“我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看宋妈妈,昨夜她虽然还可以开声咀咒你,但语声已听出有些不妥。”
段飞道:“我不过打了她一掌,再在她小腹撞了一膝盖。”血鹦鹉道:“你倒将她打得惨了。”
段飞道:“当时我却给吓怕了,浑身的气力最多只剩三成。”血鹦鹉道:“那已经足够,你应该看出她已有多大年纪。”
段飞道:“你对她倒也关心。”血鹦鹉道:“她本来是我的奶妈,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段飞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宋妈妈那一对干瘪了的**,他又打了一个冷颤。血鹦鹉居然看得出他在想着什么,娇笑道:“你也许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混身上下都美得很。”
段飞并不怀疑血鹦鹉的话,他倏的又站起了身子。血鹦鹉不由地道:“你又准备做什么?”段飞道:“跟你去看一下那个宋妈妈。”
血鹦鹉一怔说道:“你以为她还会高兴见到你?”段飞道:“他本来就不高兴见到我,但我要见她,她还是非要见我不可。”血鹦鹉并没有忘记,段飞昨夜是用脚将门踢开。
她忽又问道:“你还敢再到那个地方?”段飞抬头望一眼,道:“现在是白天,太阳底下不成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血鹦鹉道:“那个地方终年不见阳光。”段飞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地方,嗅到了那种恶臭,感到了那种阴森可怖。他的嘴巴却仍很硬,道:“你敢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敢去?”血鹦鹉闭上了嘴巴。
段飞还有话说:“你像是不高兴我再到那个地方。”血鹦鹉道:“我只是关心你,昨夜你不是给吓得的失魂落魄?”
段飞道:“有过一次经验,就不会再害怕的了。”他一顿,急问道:“你真的关心我?”血鹦鹉道:“假的。”
漆的门,阳光下完全不见光泽。那种色,是一种死色,已不像人间所有。门上雕刻着奇怪花纹,段飞现在总算已看清楚,却仍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不祥与邪恶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段飞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内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布。血鹦鹉屈指在门上轻轻的叩了三下,轻轻的叫了一声:“宋妈妈。”
一个声音,立刻在里头传了出来:“血鹦鹉么?”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宋妈妈的声音。
段飞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还算强韧。”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宋妈妈却竟听到,阴笑道:“姓段的小杂种也来了?”段飞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宋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内传出:“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刀山她莫非还是**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段飞的死亡?
血鹦鹉偏过脸,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去?”……”段飞赶紧摇头,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血鹦鹉的房间。
血鹦鹉忙叫住:“你又去什么地方?”段飞道:“什么地方都去。”血鹦鹉道:“干什么?”段飞道:“找人,死人。”血鹦鹉明白他的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
段飞道:“反正,我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血鹦鹉道:“僵尸夜间才出现。”段飞道:“日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他实在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
血鹦鹉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段飞道:“现在知道了。”血鹦鹉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他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宋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蛇一样披散的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满布的脸庞,宋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她的身子竟还是**。
段飞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宋妈妈瞪着他的背影,磔磔的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洞。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凄厉的诅咒声,刹那又从她面上的洞吹出:“天咒你……”
三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血鹦鹉推了回去。血鹦鹉随亦举步跨入门内。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宋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血鹦鹉已见到,已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内?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段飞瞪着那关闭的门,眼瞳中充满了疑惑。他并没有离开。
门才关上,他便从楼下跳了上来。他没有走近,宋妈妈过人的听觉他不能不有所顾虑。他想了一想,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血鹦鹉的香闺。
才从血鹦鹉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又回去?那刹那他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西。莫非方才他在血鹦鹉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趁血鹦鹉不在,偷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
他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邪气。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血鹦鹉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段飞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段飞曾经回来。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纤细柔软的腰,修长结实的腿,丰满嫩滑的胸膛,这些加起来已够迷人,何况,她还有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迷住。秋阳已射绿窗,射在她身上。她半露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彩。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流,她裸露的整个身子都是沐浴在秋阳中。秋阳于是也倍觉娇丽。
她轻揉着自己的胴体,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完整的衣裳。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然后血鹦鹉就不见了。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血鹦鹉?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人。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段飞,比武三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两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个。李玄衣,剑帝李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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