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勉强笑道:“你倒做好人,可惜琴丝不一定领你的情。”说完拿起那杯子来,灯下细细打量,通透玉莹,红宝催喜。
书桐将盘子收起贴在心口道:“琴丝姐姐一时使性子罢了,日子久了,自然就好了。我是一心向着奶奶,她也是如此,奶奶对屋里众人,向是不分三等九做的,大家都是为了奶奶,既是如此,还有何过子可掂,有何气可生?”
宁娥点点头,呷了一口玉杯琼浆,口内细品后又道:“难为你识体知理,琴丝性子是急些,等我慢慢教她。这杨梅露很好,我知道是你手制,可见你心灵手巧。
书桐抿嘴笑了,候了片刻,宁娥再慢慢开口道:“上回听京里来信说,棋姿已经有孕,一转眼,竟至临盆了?书桐,你瞧那日头是没脚的,走起来,却是跑也追不上。”
书桐知其心酸,遂劝道:“大*奶不必如此,若生下个哥儿来,大爷也是有了后,于大*奶更是添喜,不论是谁生的,都得叫您一声大娘不是。将来有了出息,大*奶更是与大爷并坐受喜,如此想来,再无难过之理,大*奶,不知奴才说的对不对?”
宁娥幽然述道:“并坐受喜?我已经是诰命夫人了,正二品,离一品,也不远了。何喜之有?不过一样坐在这没人的屋子里,熬日子罢了。凤钗再好,也不过到日子装点装点门面而已,能带着过日子?能带着暖屋子?”
书桐一时愣住了,宁娥刚才这番话,语气之凄然,是她从未听到,甚至想象过的。她没有准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安慰此刻眼里浮上雾气来的那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宁娥见她如此,自己反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竟比哭还难看许多。
书桐打起精神来,也笑着回道:“大*奶今日是怎么了?大爷要回来,原是喜事,想是大*奶忧心大爷的身子,所以才出此晦涩不喜之言。大*奶担心的也是,这天热成这样,咱们屋里干坐着,还止不住地发汗,大爷这一路上,只怕要受累了呢。”
宁娥听了,一时忍不住道:“为他自己的爱妾和子嗣,就受些累也是该的。”说完发觉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拈酸吃味,当着丫头的面说起这话来,便有些发讪。
书桐只作没听见,也没看见,故意岔开话头道:“大爷的外书房,想是该准备准备了吧?”那屋子久无人用,怕是落灰不少。”
宁娥定了定神,道:“说得不错,明天叫谢堑家的找几个利索干净人,去把那地方打扫出来。”边说,边细想着,又开口道:“他这一路上,烁石流金,火轮当空,怕是如在红炉中一般。来家后,定要安排得顺心畅意,所到之处,必得消无火气才好。你告诉给吴申家的,找些白纸来,用草料染成灰黄色,给大爷外书房糊上,咱们屋里也换上,后头楼上库房里,取几幅董其昌的雪景山水,书房里悬上。大爷心爱的青花,叫她我这里来拿,也摆上几件。再者,将我收下的,前几年咱们屋里用过的旧草席拿出来,蒸洗干净,调些相近颜色,依桌椅榻几,裁成相应引枕靠垫,内里填上干净玫瑰茉莉,并少许竹叶,竹叶需碎至粉靡,且摆放中心,少少点缀便罢。”说完又再细想,却半日无话。
书桐听完吩咐,一一心中谨记,又等了一会,才问道:“都记下了,大*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宁娥缓缓摇了摇头,书桐问道:“外书房里,要不要摆些冰?”
宁娥摆手道:“大爷禀质脆弱,又长途跋涉回来,还是不用冰吧。”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对书桐说:“将那几挂细丝虾须竹帘拿出来,门帘窗户,都给换上。”
书桐哎了一声,便转身要出去传话,这里宁娥又催了一句:“告诉给谢堑家的,定要选些妥当人才行”
书桐忙回头应道:“知道了。大*奶放心,大爷的事,又是大*奶亲自吩咐,谢堑家的有八个胆子,也不敢马虎。”
宁娥这才微微笑了,挥手示意书桐出去。屋里复又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身边烟腾起来的声音,那细小琐碎的声音,如跗骨之蚁,让宁娥浑身酸痛,虽痛不至死,却苦无述处,只得自己慢慢消受,一分钟一分钟地,看那清烟笔直升起,至高处,终散去无影。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