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大英帝国在东方的这些勤奋而能干的外交官们,没有注意到雨辰在扬子江流域的崛起,那绝对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侮蔑。
他们已经无数次根据报纸的报道,根据多如牛毛的各种通电,根据在雨辰行军路线上英国侨民和传教士的情报,甚至还收买了一些专门的中国情报人员,对他的经历已经做了摘要,对他未来的走向进行了分析。
甚至在雨辰乘坐舞鹤号军舰来到南京的时候,肯特勋爵还乘坐着一艘英国昆虫级内河炮艇,和他的军舰擦肩而过。通过望远镜默默地打量了许久他悬挂在军舰上的陆军中将旗。
这个青年将军的一切对英国的分析家们来说,都是一个谜。他的来历无人知道,突然地就在南京城外出现,然后领导了像史诗一般辉煌的东南光复的历次战役。他和北洋军进行过艰苦的战役,将北洋势力从皖北和苏北一直驱逐到了山东,并和北洋最精锐的部队在津浦路上交锋过。但是他也和南方临时政府保持着距离,始终确保着兵权和财权的独立。
他追随的人物是什么?他信奉什么样的主义?他未来的走向究竟是如何?这些问题让在上海在北京的某些大英帝国外交部门的中国通和精明的分析家们伤透了脑筋。
他们只是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雨辰将军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很懂得利用舆论。他现在看起来是个相信民主制度,并偏重于地方自治的人物,但是随着需要,他也许很快会改变他的立场。所以他即可能在未来倒向南方的革命党,也可能对北方的实力派示效忠。(肯特看到分析报告上的这段话时,大骂了一句废话!)
对于他治理江北的成绩,也就是对这个将军民政能力的评估,现在不表示乐观。他免除了太多可能的收入,却妄想工商业的税收能够弥补这个空缺,稍微对现状有点认识的人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特别是他还免除了厘金这种占了地方收入一大部分的厘金收入!
虽然英国的商品进入中国内地不需要交纳厘金,但是还是对这种姿态表示谨慎的欢迎。但是这位雨将军将靠什么才能养活他那支装备还算精良,并且一天天变得庞大的部队?虽然他有个很赚钱的银行,但是这个银行的财力也不是无限的。
最后这些分析家们才谈到他对大英帝国在扬子江势力范围的威胁。一是他处于南北面都有敌人或者对他不怀好意的势力,随时会全面爆发武装冲突,对居住在这个地方的英国侨民,还有英国轮船在扬子江上的自由航行,会造成妨碍和危险。第二就是他现在掌握着两淮的盐政。而两淮的盐,以前部分是庚子赔款的重要抵押品,在未来的日子,更是全部都将成为以英国为首的四国银团进行的善后大借款的最重要的抵押品。他在两淮的盐务上面的自作主张,都将是对大英帝国的权益进行的伤害。
至于其他的分析,就没有了。大英帝国虽然关注到这个人物,但是在中国一个地方性的军阀类的人物,还真的没必要牵掣他们太多的精力。关注到了,可能对自己权益的影响进行分析,必要时进行交涉或者干脆就是威胁。这就是全部,雨辰还没有重要到他们要去拉拢的地步。
肯特勋爵这次的来意,毫无疑问就是威胁。
他听得懂中国话,甚至连雨辰叫他爵爷那半是讥讽的语气都听得出来。这个年轻的中国土著将军居然敢讽刺他!大英帝国的代表!
但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神态加倍地傲慢了。他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甚至懒得和雨辰寒暄,就开始以地道的牛津腔开始宣读起来。
雨辰冷眼看着这个英国代表在表演。他英文其实不错,但是丢下的时间太长了。肯特念得很慢,他能听懂个大概。再加上旁边还有李媛在努力地替他翻译对照,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英国佬说的大意。
他还真是没给自己来什么客气的。这份公文就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给雨辰的一份正式说帖,相信也是出自这个肯特勋爵的手笔。用了那么多的修饰词和语气词,归根结底就是两个意思。
马上南北和平了,咱们大英帝国在局外中立的日子也结束了。现在可以对你这个某方交战团体中的人物下通牒啦!
第一是以后你虽然拥有一支内河炮舰队,但是在扬子江上只能有有限的通行权。具体来说就是两艘以上的军舰行动,必须向上海的英国领事说明并得到许可,不然扬子江上的英国舰队,有权采取措施限制你的通行!
第二就是现在两淮盐政的账目必须封存,收入转交汇丰银行监理。从接到说帖当日起,所有的收入,将继续作为庚子赔款的担保。如果有盐余之类的盈余产生,地方如何分配,请自行与未来的中央政府协商。如果拒不交出,大英帝国也保留采取行动的权力。这条他们虽然说得霸道,但是好歹还没敢提善后大借款,这毕竟还是个秘密。
说帖交给雨辰后就视为大英帝国已经履行了告知的义务,如果雨辰不遵照执行的话,一切后果完全由他承担。
雨辰这算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半殖民地式的待遇。火一下就冲上了他的脑门,但是他还是尽量保持着清醒,以沉默掩饰着他脑子里面飞快地转动。
这些英国佬,还真的知道这些事情找南京政府给他下命令没用,直接找到自己门上来啦。可是这两个条件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这是英国政府的本意,还是和袁世凯交好的朱尔典以英国政府的名义来牵制自己的行动?
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不能有些消停的日子?
他眼光缓缓转动,看着在那里矜持地端坐的肯特,他可能从没想过这个土著军阀会违抗大英帝国的意志。库柏则是一脸爱莫能助的微笑。再看看那几个日本人,两个军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那个南山樵在那里笑得越发的嘲讽。。
雨辰沉默地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肯特来,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还是先用太极推手的功夫应付过去,以后随着时局的发展,再慢慢筹措化解的办法。
自己到了这一个地位,这深入到中国各势力当中的国外影响,也渐渐地找上门来啦。
他想定了主意,不卑不亢地朝肯特微笑道:“肯特勋爵,首先声明,我作为中央政府下属的地方负责人员,既不是中枢人物,也不是外交人员,是没有资格单独接受贵国发给我的说帖的。一切交涉,请找南京中央临时政府办理。作为地方负责人,中央如果有什么安排,我自然遵照执行,这点不需要贵国劳神直接找到我。这个说帖,首先就是于程序不合。”
李媛紧张地把他的话翻译了出来。女孩子的美国式英语在库柏先生听来是悦耳好听,在肯特勋爵耳里可就是随意粗鲁啦。
雨辰突然转了语气,把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两淮盐政的事情,我不敢妄加评论,这牵涉着赔款债务的问题。但是在我们国家的长江上,居然要限制咱们军舰的行动,这是哪门子道理?各种条约只保证了贵国在长江上的内河航运权,可没有不许咱们军舰行动!要知道,我们还不是印度,在中国,也没有一个大英帝国的中华总督!”
他步子加快,语气也越发的激昂起来:“这件事情,休说我不能做主,就是能做主,我也不会答应这丧权辱国的条件!还是请肯特勋爵继续和南北随便哪个中央的当道诸公办理这件事情的交涉,我相信稍有人心的中国人,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肯特寒着脸,他觉得一个军阀,挑战大英帝国的权威实在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而且这个说帖的来源,也是北京的袁世凯和朱尔典洽商好的。袁世凯担心南北统一后,拥重兵的雨辰部不稳,而朱尔典也担心帝国在扬子江的权益受到损害,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由英国出面,以商业利益为借口,对江北的雨辰进行威胁和牵制,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
而肯特勋爵,则是很乐意扮演向雨辰这个土著军阀展示大英帝国的荣耀和威力的角色。
他终于文质彬彬地开口说话了,只是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这件事情,我国已经和贵国未来的袁大总统办理了交涉,他的命令没有下到你这里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自然会请他继续补发正式的命令。到那个时候,雨将军将如何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