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楚嘉越离开的那天晚上,在楼上往上面望了望。沈老师住在四楼,在他出门的时候,灯就熄了。他站在那里很近,直到旁边有人凉凉地说:“别看了。”
他回头一看,是在路边抽烟的秦公子。
原来他还没有走。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别来惹我。”
“怎么,被甩了?”秦公子看起来心情很好,嗤笑道,“迟早的事,我第一次看到你们在一起就猜到了。你这样的,玩玩还可以,难道还长久不成?”
楚嘉越走过去。
秦公子站直了身体:“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狠狠一记左勾拳。
“靠,楚嘉越你疯了,还真打啊?”
“……”
“还打?我还手了!”
“……”
……
沈清石接到通知就赶到了医院,然后在急诊室外面碰见了楚嘉越的哥哥楚家航。她来不及问候,狼狈地赶到门口。
急诊室上面的红灯一闪一闪,揪着她的心。
嘉航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他说,“请你离开我弟弟。”
“……”
“沈老师。”他微微鞠躬,弄得她一怔。只见楚嘉越从衣兜里拿出支票,垫在掌心上签署:“你不要觉得我咄咄逼人,错了就要修正。不然让我爸爸知道,让嘉越妈妈知道,这件事就不可能这么善了了。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庭,想必你心里有数。相识一场,我不希望你输得一败涂地,到头来一无所有。”
“谢谢。”她把那张支票放在手里看了看,数额不菲。表面上是外经贸厅高官,暗地里呢?他也有自己的生意吧?应该说他们这样的人,和他们那个层次的人打交道,赚她不敢奢望、不敢想象的大钱。
而她,是一粒小小的沙尘。
她把支票折起来,还给他:“我会记住您的话,但是,我不需要。”
嘉航看着她,又看看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楚嘉越后半夜就脱离危险了,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躺在医院里。他家里人到底知道了这件事,父母都从外地赶回。
嘉航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他知道,就算他不说,这两人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他现在是一处之长了,在实干部门任要职,但是和父亲对上,依然是小孩,他没有一点胜算。他知道本分,不做太过过分的事情,所以他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嘉越,实在是太嫩了。
这几天,家里都是低气压。
午饭的时候,柯振卿旁敲侧击地说起这件事,嘉越一跃而起,把面前的盘子扫到了地上:“您不用拐弯抹角的,都知道了吧?实话说了吧,我不会和她分手的,你们别想逼我!”
父亲霍然站起,面色铁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她是谁?她是你老师。你知道你现在几岁吗?早恋,恋师,你让我和你妈的脸往哪儿搁?”
他大声说:“我丢我自己的脸,不用你们管!”
话音未落,脸上遭到重击。天旋地转,嘉越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皮肉都不是他的了。可见父亲下手之重,可见他有多么生气。
从小到大,他没这么打过他。以前,他都是看嘉航挨打的,自己在旁边窃喜,但是哥哥从来没有求饶过。他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有些事情,根本不能妥协。
他仰起头来看他。
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他的鬓角有了白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常年和各路领导打交道,他身上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气势。
但是他不能退缩,他讨厌他这样把他当做小孩子,这样独断专行。
“我喜欢我,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父亲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和她分开!”
“嘉越!”说话的是母亲,她姣好的妆容有些乱,低头顺了一下发丝,动作优雅,“你爸爸快进政治局常委了,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别给他添乱?我们这样的家庭,在外是要面子的。你和那样的女人不清不楚,传出去我和你爸爸还怎么工作?”
她站起来,给父亲抚背顺气:“孩子还小,光打能打出什么?你先回房,剩下的我会和他慢慢说。”
父亲脸色稍霁,但是余怒未消,沉着脸离开。
母亲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又给他倒水,一面吩咐张嫂准备医药。她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语重心长地规劝。
“你听你爸爸的没有错。就算你想谈恋爱,那也得毕业以后。你看看我们家,你爷爷现在隐退了,只在政协挂个虚职,你大伯也快退到二线,这两年变动那么大,我们家在军界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了。你爸爸多忙啊?要管那么一大帮人,自己又要外访,每天到半夜还不能睡觉。可你呢?还尽给他添乱,他能不生气吗?”
嘉越不说话。
父亲和母亲,从来一硬一软,但是目的是一样的。虽然这几年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分属他地,感情也不见得融洽,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总是站在统一战线。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哥哥,以前不是经常和你爸爸对着干,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和你哥哥一样懂事了。”
“……”
她又说:“等你和他一样打,想怎么玩我们都不会管。但是现在,你还小,可不能干混账事啊。真弄出大乱子,你让我们怎么办?依你爸爸的个性,你觉得那个女人会有好果子吃?”
他心中一凛,觉得有寒气从脚底不断地升起。
从那之后,他不再提沈清石了。不过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和别人见面,不说话。看他这样,柯振卿干脆给他请了假,出来走廊的时候摇着头说“作孽”。后来,姑姑楚华菱都来了,问她事情的原委。
柯振卿约了她在会所里剥着瓜子听着戏,慢慢地告诉她。
楚华菱听了之后脸色脸色难看地像锅底,咬着牙说:“怎么会有这么下贱的女人?她给嘉越灌了什么*汤啊?”
“不知道。”柯振卿疲惫地摇着头,用纸巾压压嘴巴,“你说,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不关你的事,嫂子,照我说,这种女人,就该给她点颜色看看。”
对于楚嘉越的受伤,清石心里很内疚。但是,这件事没有平息,另一件事情便接踵而来。月末的前一天,梁主任把她叫到了教学办。她以为是关于任课调遣的,欣然去了。不过,等待她的远远不是这样。
辅导员也在,还有几个平日里相熟的领导,甚至是教育部的某某高层。大家围成一圈,各就各位,像一个小型的会议,即将进行对她的审判。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不过一个中文系本科毕业的小小老师而已。
事到如今,她已经猜到了几分。这样的事情,她做梦都吓醒过,临到头了,反而不怕了。上前对他们一一鞠躬,道安。
“小沈,知道我叫你来是什么事情吗?”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有点痛心疾首。
他一直对她寄予厚望。
沈清石心里也有些许愧疚。她点点头,对他颔首:“是的,我知道。”
主任把一份检举信给她看,她也打开看了。上面字迹工整,措辞严厉,锋利的笔锋扑面而来,压得她不能呼吸。尾款署名姓楚,一个女人的名字,飞扬跋扈。这小小的一封信,把他们学校的领导老师全都骂进去了,但是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敢露出不满的神色,反而诚惶诚恐。
她想,此人应该是楚嘉越的亲友。他父母那样的大人物,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只派了别人来,就足以让她名声扫地,在这一行混不下去。
“我会辞职的,主任,对不起。”她再一次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