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死后,我们没法再在洛河桥边住下去了。我们过去在这里住是因为有我爸爸,他肯定会回来把我们带到西安。可是,现在他不在了,不会再有人来管我们了。而且,工程处也会在大桥修好之后离开这里。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回大泽乡的老家。
大泽乡曾是陈胜吴广起义的地方,他们的起义导致了秦王朝的覆没。这里还是淮海大战的战场,国军的主力黄维兵团就在这里折戟沉沙。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将会永远地被人们所铭记。在大泽乡那里也有我们家许多的房子和宅子,还在大片大片的梨园和枣林,当然还有我妈妈的婆婆。可是,我妈妈恨透了她的婆婆,死活不想回去,也不想让我们三个孩子回到农村。
我妈妈不想让我们回老家还有一个原因,那里实在是太穷了。我的姥姥,我妈的母亲因为年老体弱,丈夫病逝,三个女儿都远嫁到了外地,唯一的儿子又去了新疆打工,无人照管。虽然我舅舅给她寄来了一些钱和粮票,但都让生产队的人给截去了,病中饥饿的老人来到生产队的食堂里讨要口饭吃,却让人给撵了出来。老人回到家里,就给生生地饿死了。
我曾在十岁时跟妈妈回过一次老家。老家的房子已经残破不堪,有些是亲戚在住,有的已经给生产队当了仓库。比足球场还大的梨林和那些枣树都由一位表哥在管理。听妈妈说那边的梨非常有名,因为砀山就在我们家旁边。可是,我们回到家里,梨早就让表哥给卖光了,我们连一个梨核都没看到。因为我爸家没有什么亲人了,她的婆婆也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几乎都是在我舅家住着。我舅家很穷,每顿做饭就是煮上一大锅红薯,红薯煮熟了,一人拾上一碗就是一顿饭,既不要桌子也不用筷子。我跟着舅舅下到地里看他们劳动,一次是他们用耙子把地里的玉米根子刨出来,把根结上的泥土甩干净,然后晒干当柴烧,因为那边烧柴还很困难;还有一次是他们队里的人分红薯。红薯大堆大堆在堆在地边,几个人用肩膀杠着大秤给每家每户分红薯。各家各户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忙着用大筐小筐往着家里运红薯。听舅舅说这是全家人一年当中八个月的口粮。也就是说他们在一年当中的八个月中,天天顿顿都要吃红薯。所以,以后再说回老家,我就直摇头。
因为跟着妈妈回过了老家,我才知道妈妈当时为啥死也不肯回老家。老家太穷了,自然灾害的那几年,不知有多少人给活活地饿死,凡是从老家出来的人没有人想再回到那里。直到80年代初,在安徽附近各大城市里的饭馆里,还能看到许多来自我们家乡的乞讨者。所以,我在1978年看到凤阳县小岗村有18位农民冒着极大的风险,立下生死状,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红手印的消息时,竟一点也不感到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