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凤瑶入得那艘船的屋门,柳襄面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却,而后并未离开,反倒是端着手中的菜肴转身返回了身后的屋子,并顺势掩好了屋门。@
此际仅有颜墨白在桌,气氛压抑淡漠,柳襄也无心再度做戏,仅是缓步朝圆桌而去,待将手中的菜肴重新放置在圆桌上后,他便自然而然的屈身而坐,慢腾腾的道:“大周皇上倒是料事如神,长公主方才果然是在门外并未离开。”
颜墨白笑得温润儒雅,面上并无半许诧异,凤瑶的心思,他自然是了如指掌,若不然,如她那般强势执拗之人,又如何能落得到他颜墨白手里。遥想当初追她之际,虽也是吃尽苦头,但如今突然回首而观,许是当初那般追逐打闹的状态,才是最为无忧无虑,只因,那时的他与她啊,只有口舌之争,暗斗之气,但却独独未有……生离死别。
思绪至此,便也想得有些远了,又许是全然松懈了满身故作而来的精神与淡定,是以,整个人的心头也突然有股疲惫之意泛滥上腾。
他目光微抬,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幽幽的朝柳襄望来,待目光在柳襄面上扫了几圈,才慢腾腾的道:“并非是朕料事如神,而是,凤瑶多疑多虑,自然容易被朕猜透。”他嗓音卷着几分漫不经心,对此话题也是兴致缺缺,说着,他便再度敛神一番,嗓音微挑,继续道:“朕且问你,这些年你跟在容倾身边,武功学得究竟如何?醢”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未料颜墨白开门便是要问这个。
只不过,他柳襄也不过是沉浮之人,无依无靠,武功便是他最后倚仗,倘若就这么随意对颜墨白透底,说不准被颜墨白反将一军的设计,他柳襄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他心底明然一片,但面上却故作愕然,随即薄唇一启,只道:“大周皇上也是与柳襄交过手,难道不知柳襄武功如何?缇”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正因不知,是以才会问你。便是与你交过手,你有心保留,朕又如何看得透?”
柳襄缓道:“与大周皇上交手,柳襄从不曾有所保留。容倾武功本是及不上大周皇上你,柳襄乃容倾亲自所教,连容倾都及不上,何能及得上大周皇上。”
颜墨白面色微变,深黑的瞳孔静静将柳襄打量。
柳襄则故作自然的垂头,继续道:“柳襄所言句句是真,柳襄在大周皇上面前表露过的武功也并无保留。倘若柳襄的武功都及得上大周皇上了,柳襄又如何能在这军营之中束手束脚。”
颜墨白眼角微挑,瞳色越发幽远,仍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得厉害,略微卷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之意,柳襄着实不知颜墨白心思,心底也稍稍染了几分复杂与揣度。
却是半晌之后,待得柳襄越发有些坐不住时,颜墨白懒散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你武功虽为容倾所授,看似及不上容倾,但你可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
柳襄瞳孔一缩。
颜墨白轻笑一声,继续道:“早年便是孤儿,好不容易被容倾所救,本是走投无路而突然重见光明,自然得好生拼搏奋斗,争取搏出自己的一片天来。再加之容倾日日威逼胁迫于你,你柳襄束手束脚,自是处处都会为自己设计退路,欲图有朝一日摆脱容倾。而当初平乐坊中,你最大的退路,便是学好武功,有朝一日打败容倾了,自然便可离开,只不过,却是还未真正与容倾拼斗一场,容倾则将你,推给了瑞侯,带入了宫中。”
说着,面上的笑意越发而浓,“宫中权势富贵,威风赫赫,何来不是天下之人挤破头都要进去的地方。再加之凤瑶可刚可柔,气质出众,与平乐坊那些好.色的女人全然不同,你柳襄,自然会心生倾慕,从而,欲图靠近。呵,是以啊,最初那脱离容倾之心,便成了要费尽一切留在凤瑶身边之意,你于宫中沉浮,于凤瑶身边时而出现,无论是柔腻媚术还是苦肉计都在凤瑶面前行了一遍,只奈何,这两套你在平乐坊毕生所学的法子,凤瑶却都不中招。是以啊,你便将容倾沦为了牺牲品,且还对幼帝献血,你知道凤瑶关心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是以,你学聪明了,也知道从凤瑶所需之处下手,得凤瑶青睐。”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这回,柳襄面色终是大变,连带瞳孔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了几下。
却是片刻,他便强行敛神一番,只道:“这一切,不过皆是大周皇上猜测罢了。柳襄承认倾慕长公主,但柳襄却从未对长公主真正动过歪心……”
不待柳襄后话道完,颜墨白便懒散平缓的道:“你自然是不曾动过歪心,你柳襄聪明就聪明在有自知之明,不会妄想将凤瑶霸占,而是要入驻凤瑶后宫,安心服侍,便是做个侧夫侍奴都可。是以,如你最初所言,你与许儒亦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你能放弃一切,只为守在凤瑶面前,不关心声名,也不关心地位,而许儒亦,则做不到。”
柳襄面色越发卷了几许嘈杂。未曾想到此番被颜墨白留下,竟会被他如此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剖白在台面上。
他心口微微的发紧,一股股嘈杂戒备之意越发在心底蔓延。
待得半晌后,他终是全数沉下了嗓音,“往日京都城中,世人皆道摄政王温润仙逸,似如神祇,但却心思深沉无底,对大旭全然一手遮天。而今看来,大周皇上你心思的确深沉,且极擅长揣度人心,也难怪当初你还留在大旭京都时,容倾也极是收敛,不敢在你眼皮下极是动作。”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一手遮天这几字,说得倒也稍稍过了些,毕竟,大旭德高望重之人比比皆是,但若论起心思,朕之心思,自然是可深可浅,难以让人揣度。你主子容倾,最初朕便是盯上他的,能在风尘之地屹立不倒,且还有响当当的百晓生称号,朕对他,自然也是‘关心佛照’的。只不过,朕那时的注意力大多在容倾身上,倒也不曾留意过你,却未想到呢,容倾都不曾真正得到好下场,倒是你柳襄,步步为营,竟过得比容倾还要滋润。”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你第一次见凤瑶,是被瑞侯举荐。如凤瑶那般人,何能对男人起兴,是以,若她用软的,自是行不通,而你柳襄倒也极有眼力劲,心思精明,既是软的不行,那便用硬的,待以头强行撞得殿中大柱,头破血流,你柳襄,便是以如此狠烈卑微之姿,强行入住在了宫里。呵,容倾虽是栽培了你,教你武功教你媚术,但若论计谋与心思,容倾自然是及不过你。至少,你柳襄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你一直活得通透,倒也是,比那许儒亦还要活得通透。”
柳襄面色越发复杂,他终是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面发紧,“大周皇上过奖了。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往事罢了,且柳襄如今对长公主也并无它念。但柳襄却不知,今日大周皇上会与柳襄说这些,柳襄倒是想问,大周皇上如此,是为何意?难不成,这几日柳襄皆是安分,但今日不过是为长公主与你做了顿膳食,便再惹大周皇上不悦了?”
嗓音一落,复杂重重的面上再度染上了一层戒备。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唇瓣上的薄笑仍是浅浅的勾着,整个人懒散自若,平静从容。
他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慢条斯理的把玩儿着手中的茶盏,似是全然无意回话,柳襄越是等待,心底便越是发紧,待得半晌后,他终是忍不住再度道:“大周皇上有何话便直说便是,倘若要杀柳襄,至少,也得给一个杀柳襄的理由,让柳襄死得明白。”
颜墨白眼角一挑,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落回了柳襄面上。
“谁说朕有心杀你?”他不答反问,“若非朕之容忍与劝说,你早被凤瑶遣返。再者,朕要对付一人,便从来不喜与人废话。”
柳襄眉头一皱,心思层层起伏,待兀自沉默片刻,再度低沉着嗓子道:“既是如此,那大周皇上此番之为,又是何意?莫不是,仅是想拆穿柳襄的一切心思,让柳襄无地自容?”
颜墨白轻笑,目光缓缓从柳襄面上挪开,懒散自若的凝向了不远处的雕窗,待得漆黑的瞳孔将那雕窗扫了两眼后,他才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你心思精明,武功不弱,对凤瑶心无异样,是以,朕之意,是要你日后待入了大英之后,对凤瑶寸步不离,守护于她。”
柳襄猝不及防大怔,连带瞳孔都抑制不住的惊愕颤抖开来。
颜墨白落在雕窗的眼睛微微一眯,瞳底有微光与决绝滑过,继续道:“无论何时,都得将凤瑶护住,但若朕性命有危,那时,你必得敲晕凤瑶,务必,强行带走她。”
心思太过起伏皱缩,一时之间,连带面色都开始微微的发白起来。柳襄满目不可置信的朝面前之人凝望,全然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一切。
这颜墨白不是极为强势么,不是极为傲然么,不是自己的东西从不让任何人触碰么,怎突然到了此际,他竟会如此认真决绝的将长公主托付给他!
他震撼的朝他凝着,面色与目光层层的变化,说不出话来。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颜墨白终是再度将目光落到了他面上,满目深邃的凝他,薄唇一启,再度道:“朕方才之言,你可记下了?”
这话突然卷了几许威仪与胁迫。
柳襄终是缓缓的回神过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随即薄唇一启,极缓极缓的问:“大周皇上如何会将此等大事交给柳襄来做?大周皇上不是极爱长公主吗,你会舍得将长公主让柳襄来守护?再者,便是你身陷有危,也可遣大周精卫护长公主离开,又如何,会将一切寄托在柳襄身上?”
“朕都未将天下放入眼里,但却独独,担忧她会受伤,会执拗的随朕火海沉浮。有些事,不该她来承受与精力,朕心思太远太杂,在毕生之愿未能达成之前,朕并无太多精力护她。”
柳襄目光越发起伏,“便是如此,大周皇上也可遣大周精卫来护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