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没有受到伤害——而我也幸运地逃脱了所有一切魔力失控的后遗症。”夏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样就够了。”
“你看上去和没有受伤可差得太远了。”伊斯戴尔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同族——他坚定地认为夏仲就是一棵萨贝尔幼星,“我甚至建议你在下个双月交汇之日到来之前都不要离开星塔——我想没有哪里能比得上苏伦,你应该计划一次长久的修养。”
夏仲试图牵动一边嘴角,他似乎是打算给伊斯戴尔一个微笑,但很快法师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他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伊斯戴尔。
“那样的休息不怎么适合我。”法师冷淡地说,“那样只会让我的骨头散了架。”
“阅读和实验在星塔应有尽有。”
“我不打算禁锢自己的脚步。”夏仲回答道:“诚然这里的确是个宝库——我想哪怕是格尔格斯戈多的星空也不会比星塔更好,但对于我来说,这些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幼星失望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留下来。”这个温和并且友善的米约比尔并不掩饰自己的沮丧,“所有的萨贝尔人都将脚步停在了星塔,我们甚至不会想去阿德罗森看看——哪怕种下它的人如今仍旧留在这里。”
“所以我不希望留下来。”法师以罕见的,几乎能用温柔形容的目光看着伊斯戴尔,“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更为广大——说真的,困守在这个森林中可是我无法想象的事儿。虽然我之前有过类似的经验——在更为遥远的西萨迪斯,我的导师在那儿的荒原中拥有一座法师塔。”
“法师塔?”伊斯戴尔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我从书里读到过这个。”
“和星塔很类似——大概是因为不论是星见还是法师,从本质上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掌握规则并且利用规则施法的一群人。”夏仲露出怀念的表情,即使对他来说,那座孤独地矗立在荒原之中的高塔也特别值得怀念,“我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学徒期和其后几个法师等级。”
“据说你已经是七叶的法师。”幼星真诚地说道:“虽然我们并不采用法师的等级制度——要我说那实在不怎么合理;不过我的确听说过升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如果你能连接魔网更深一层,那就意味着你能使用更多的法术,也许它的确有不太合理的一面,不过就实用性来说,还不错。”夏仲公正地评论道:“你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水平,并且不会因为稀里糊涂用错法术而丧命。”
“我想也许你愿意听听我们是怎么做的。”被法师勾起了谈性,伊斯戴尔兴致勃勃地说道:“当然,我们没有法师们的等级——我们也用不着那个。当星见认为你可以学习法术时,你就能自然而然地了解到许多有用的东西——通常,我们倚靠联接星辰来确立法则。”幼星忽然停顿下来,然后他表示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法师不动声色地问道:“因为我还没到那个阶段?”
“因为你还没到那个阶段。”伊斯戴尔说道,“总有幼星试图提前来到这一步,甚至我也干过这事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曾经偷偷到更年长的幼星们授课的地方躲藏起来——因为我觉得我不比那些年长者差。”
“结果不怎么美妙?”
“不怎么美妙。”伊斯戴尔承认道:“的确没人发现我,但我很快不得不选择自己离开那地方——因为我头晕目眩,脚软得站不住。星力对我们来说,我是说不合格的幼星来说实在是过于庞大了,而这些力量并不完全是有益的——后来某位星见告诉我,曾经有胆大妄为的幼星擅自联接了星辰,后来大家不得不提前送走他。”
“死神的车架吗?”
“精确。”
他们接下来迎来了一阵沉默,但并不让人感到尴尬或是无聊。在幽幽的微光之中,两个不同的施法者陷入了各自的冥想之中,他们的道路并不相同——伊斯戴尔沉浸在群星之中,计算并且练习利用星辰的规则;而夏仲则开始在浩瀚无垠的魔网中摸索前进的方向,他感受到庞大的魔力缓缓地进入身体——就像一道冰冷的泉水流进了温热的血管之中,它毫不停留,坚定地前进。
当伊斯戴尔从最深的冥思时,夏仲还未醒来。这个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靠着床头,头颅低垂,紧闭眼睛,但十指却摆出了施法的形态——左手和右手交握出了一个三角形。幼星无法辨认那究竟代表着什么,却能感受到一股陌生的,他并未熟知的庞大力量缓缓盘旋在夏仲的附近。
他复杂地看了这个陌生的同族片刻,然后悄然离开。
空荡荡的识海一如平常,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任何受过伤害的样子。但夏仲的确记得仅仅几天之前,这里崩塌破碎,平静的海面卷起巨大的浪潮,大地开裂,天空掉下无数的碎片。但现在,仿佛海浪的精神力量慵懒地拍打着沙滩,这个只属于夏仲·安博的天地中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一切都安静极了。
夏仲并没有幻化出那把亚卡拉家的木椅——他一直很喜欢那把椅子,而是直接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哪怕法师其实非常清楚识海中只是单纯的精神体而已,心跳和呼吸不过是凡人软弱而虚妄的想象。
但现在,他的确愿意这样放纵自己,哪怕只是一段过后必定将埋葬在回忆中的时光。
在这片空荡荡的识海中,主人已经找不到借宿者的任何痕迹了。而作为莫提亚尔载体的那块石板,在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之后,纯元素集合体的它随着莫提亚尔的消失而彻底失去了踪影。夏仲明白,古老时代的遗留物将永远不会出现——它慷慨地将剩下的力量借与了法师,迎来了真正的,永久的长眠。
你喜欢这儿,这个世界也喜欢你。
你喜欢这儿,那便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离开。
夏仲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痛楚。这痛苦不断拉扯心脏,变成一团火恶意地烧挠关节,巨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盘旋在脑海中不断咆哮,他抓扯着胸口,发出无声的抽泣和呻吟——法师甚至因此喘不过来气,对,不是那个虚幻的自己的,而是这个躺在床上,虚伪的,软弱的,恐惧的,试图哭泣却没有眼泪的自己。
这个借由他人的牺牲而存活的卑鄙的,孤独的异界旅行者。
世界之大,从此我将茕茕孑立。
虐得好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