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子规由鹤童口中得知,安儒荣又要回家,先只是不信,他才回去多久,这就回来了?不过见鹤童言之凿凿,也就不得不信。
当下子规心里有些着急不安起来,若自己还在拢香院就好了,她想,安儒荣这会儿回来必有大事,才升做一品尚书之人,能这么有空,左一趟右一趟离京往家赶?也不知道,安大奶奶收到这个消息了吗?
拢香院里,书桐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宁娥描绘,刚才乾娘被拖回荐红院的情形,说到最后,得了意,满脸都放出光来。
宁娥面无表情坐听着,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待书桐说完后,屋里再无他声,就如幽谷般肃穆安静下来,阳光照到她的脸上,于白得碜人的肤色中,投下点点阴影斑驳。
“奶奶怎么了这是?二奶奶倒了,奶奶难道不高兴?平日里叫她那么嚣张,人都说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二奶奶不拿这个当回事,不拿那个当回事,这下好了,她娘家靠山倒了,她还不跟着一齐垮?平日里不见积下好来,这会子就都露出来了,没一个替她说句话的,临了还跟芩姑娘闹了一场,非在南墙上抢死不回头!”
宁娥冷冷道:“不是说,大小姐去了?”
书桐愣了一下,过后缓缓道:“说是去了,可说没说上话,就不知道了,老爷的意思,大小姐也不好多论。”
宁娥又不开口了,屋里再一次冷落下来,阵阵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由窗外扫过,打得黄叶枯枝直是噼啪作响,斑啵有声。虽已是中午时分。太阳却隐进云层里去,不肯张脸出来,天色昏暗,寒气乍动,宁娥坐看身边香炉,一缕青烟篆篆而上。香风暗流之中。她觉出了冷彻骨髓的寒意。
“大奶奶,昨儿听说,大爷要回来了,可是真的?”书桐见宁娥久不出言。忍不住自己先问起这个问题来。她总是关心这个的,大爷是这院里真正主人,亦可说是这园子的真正主人。若要求荣华富贵,她就只能指望这个了。
宁娥点了点头,这些男人。她想。难怪这家里是不可能有爱的,他们忙着党派之争,勾心斗脚还来不及呢,哪里闲心管这些风花雪月?
可惜只是,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说是聪明人,还是一样钻进这个套里。执迷不悟。
到了现在,宁娥是真有些理解儒荣了。什么叫身不由已,什么叫不进则退,他不想死,便只有叫他人去死,无可奈何之举。她也明白了儒荣的可怜,为什么姿姨娘说他可怜。没人懂他惜他,那京城里人,都只忙着扳倒他,唯有身边女人,可于他一丝温暖春风,只是安慰的不是地方,他亦不爱她们,不放她们进他心底,正如隔靴挠痒,全无用处。
而真正理解他的人,坐在他家里,正是他的发妻,不过他二人利益相背而冲,越是理解,越是不能接近,永远不能携手共进。
宁娥于微光下笑了,想到这一点,她实在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我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心意相通,知根知底的,如果不是为了身边这一些翠雕宝阁,金缕玉衣?
“大奶奶,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大厨房里要不要预备下大爷爱吃的菜?还有外书房,现在叫岚少爷占了去,是不是该叫他让出来?还有这屋里,是不是也该。。”书桐已是按捺不住,她心如火烧,眼里放光,手指控制不住地微颤,她再也等不了了,她只觉得,是春天快要来了。
宁娥继续笑着,口中轻声细语道:“傻丫头,就这么心急?”
书桐红了脸,不敢再说,宁娥用手抚过身体,说是太冷了些,书桐赶紧殷勤去里间,要取银鼠小毛披袄来,宁娥看着她年轻而忙碌的身体,一闪而过,心里除了怅然,还是怅然。
这园子盖起多久了?宁娥心想,怎么就漏风漏得这么厉害?身边到处都寒风,廊檐下亦可见灰霉青苔,香炉一旁熏着,鼻息间却只闻得到槁腐的霉味,窗外的枯枝,投在她心上,就是一片乱影,鬼影幢幢间,屋里的一切,都化灰似的黯然褪色下去。
活成这样,宁娥心想,倒还不如死去。张乾娘怕不也是这样想?她在那里,做些什么呢?
“大奶奶,子规来了。”宁娥被丹杏的话吓了一跳,抬眼一瞧,一尊青衣罗煞立于面前,昏暗光线下,她的心立时就漏跳了一拍。